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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仏英】劣等上等(中)

*未来pa  仿生人世界设定

*Dover爱情√  新大陆(3人)亲情√  美食好茶友情√

*剧情向√  刀√  糖√


*可作单独短篇阅读

*全文《劣等上等》  分上中下三篇

全篇CP主要为米耀、仏英  有一点普洪

⭐上下篇指路:《上》 《下》(看全篇建议按顺序看~)

以及不要先看评论区啊啊啊!!!会被剧透()

祝食用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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Ⅱ.[Francis Bonnefoy]


从前看过一部电影,名字叫《仿生之夏》。故事里男女主相遇相知相爱后遇到困难,男主人公人生的悲剧无法挽回之际,女主人公为了保护爱人,在他的面前为他牺牲了自己的生命。故事至此戛然而止,突兀却又回味深长。

看这一部电影时亚瑟就在我身边,那张漂亮的婴儿脸已经被眼泪打湿了。我的眼眶也热热的。

然后我心血来潮地问他:“你觉得他们两个人,谁更惨一些?”

亚瑟认真地分析了这个问题。他说女主人公为男主平白无故牺牲了自己的生命固然令人难过,但男主望着自己爱人死去的眼神看起来也很绝望。我们为女主人公流泪,但男主未来或许更加煎熬。

说罢,他问我问这个做什么。

“我也觉得活下去的更加艰难。”我记得我当时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所以我想,我还是活得比你长一些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个世界上太残忍了。”

亚瑟的神情也因我的回答变得奇怪了起来。换做平常看电影,他面对我的“诅咒”和情话总是红着脸骂我,而今天他却沉默了一阵。

“……不过大概还是你先离开吧,你比我大。”说这话时他的眼眶依旧红红的,看得我十分心疼。

“那如果是我先走了,你一定要带着坚毅和勇气好好活下去。”我对他道:“虽然我也希望我们能达到所谓长相厮守,但如果哪天我不在了,我还是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啊。你可别太想我~”

亚瑟的眼眶又红了一层。半晌,他终于带着哭腔打断了我:“你说这些干什么!搞得谁要死了一样。”

“好好好,呸呸呸,不说了不说了!”我凑过去吻去他的眼泪,然后是他那抿住的薄唇,于是我们又吻倒在了沙发上。

那便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生活终于枯木逢春、柳暗花明。我们感到一切苦涩都得到了补偿,未来绚烂而光明。




Year-22

最初有记忆时,我还不认识亚瑟。

我还依稀保留着我对生命第一天的印象——我坐在一个仪器上醒来,没有记忆,不知道自己是谁、位于哪里,但带着一些不知所源的知识,比如说语言。

我身旁坐着一个留着黑色长发的男人,二十岁左右的年龄,看上去很温和。

他自我介绍说他叫王耀,又告诉我了我的名字和年龄——弗朗西斯·波诺弗瓦,18岁。

耀是我这个世界上接触的第一个人,也是他带我认识了这个世界:他教我使用了情感鉴别仪,向我介绍家里的每一处房间,又带我了解外面的事物。最开始的几天,我在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耀便强撑着困倦的身子陪我聊天。


后来我发现,家中除了我和耀住着一个老头。耀告诉我他是这个家的主人,名叫史蒂芬·约瑟夫。约瑟夫的性情很是古怪:平时沉默寡言,像个沉默的幽灵。但耀很是尊敬他,端茶倒水样样不漏,三餐也是我们轮流为他做,他本人从来都是坐享其成。

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在午餐后向耀抒发了我的不满:这个叫约瑟夫的老头究竟是什么人?如果他是房子的主人,那我们是他的奴隶吗?

耀被我逗笑了:“好吧,看来是时候给你讲一下关于这个世界、我们以及约瑟夫先生的事情了。”

我们坐在花园的一把长椅上消磨了一整个下午,我明白了许多许多——而且大多是我从未想过的事情。


首先是一个轰炸性的事实:耀是仿生人;紧接着是第二个更加轰炸性的事实:我也是仿生人。

我花了许久去接受这个身份。

耀为我解释了这个世界从前的历史:原先的世界首先是人类创造了AI,后来出于种种原因AI变成了电脑,人类开始研究制造仿生人。

随着世界上的仿生人越来越多,人类与仿生人也开始了密切的联系——成为工作伙伴或是竞争对手,甚至共同组建家庭,二者地位逐渐平等。之后便是长达一百多年的繁荣,经济政治文化全面发展——那一百年被称为“仿生之春”。

而现在,“仿生之春”也被人类称为“虚假的春天”。

——大约20年前,人类意识到仿生人的发展对人类生存产生了巨大威胁,开始一步步立法,‘蚕食’仿生人的生活权益。

12年前,忍无可忍的仿生人们揭竿而起,很快双方开始了第一次人类与仿生人的大战。

仿生人普遍专业性强、智商较高、做事较为理智,但临时发起的起义并没有太大凝聚力和条理性。而人类早已预料到这场战争,打到水深火热时甚至早有准备地合天下多国为一体,团结一致应对仿生人。


“从此往后人类国家观念就淡化了,所有国家前都要加一个“原”字来表示。”耀补充道:“按理说我的血缘就在原中国,你在原法兰西。”

这场战争持续了两年,仿生人就被人类镇压了下去,并且失去了从前的地位:人类要彻底将仿生人变成没有情感意志的工具。

政府很快也又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打击剩余仿生人,修改法律限制仿生人权力;剿灭不服从法令的仿生人;约瑟夫公司公有化——约瑟夫公司是最大的仿生人制造工厂,等等等等。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打断了耀:“那我们呢?我们为什么被制造了?”

“你听我说呀——这便是关于约瑟夫先生的故事了。”

耀拿起水杯喝了口水,长长地叹了口气。

“约瑟夫先生是约瑟夫公司继承人——哈罗德·约瑟夫的弟弟。他没能继承家族的产业,但完美继承了那个时代的思想:仿生人与人类平等、仿生人应当得到足够尊重,等等等等。因此,他在24岁那年——也就是人类仿生人大战前几年——就爱上了公司一位仿生人小姐伊迪斯,他们很快就结了婚。

“两个人很是相爱,一同工作生活了十年,终于在约瑟夫34岁那年领养了一个男孩,为他取名为阿奇尔,夫妇两人对他很是宠爱,一家三口幸福美满。

“这样的幸福生活没持续几年,仿生人和人类的关系就再次紧张了起来,约瑟夫的工作也日渐繁忙——他在约瑟夫公司高层工作。约瑟夫试图挽救仿生人的地位,但在那个人类自尊心膨胀的年代,他的一切努力都是杯水车薪。

“终于在约瑟夫先生49岁那年——也就是12年前,仿生人和人类宣告战争。战争持续了两年,他和妻子伊迪斯依旧生活在一起,把青春期的阿奇尔送去了寄宿学校。伊迪斯始终没有对约瑟夫有过什么埋怨,但这也加重了约瑟夫的愧疚感。

“他打算战争结束带着他的伊迪斯隐姓埋名远走高飞,却在人类胜利后等到了妻子服毒自杀的消息。

“可想而知,约瑟夫先生当时究竟受了多大的打击。雪上加霜地,他的儿子便成了一个纨绔子弟:15岁的年纪不学无术,成日要买烟和酒;要是约瑟夫先生不给他钱,他就威胁说要去赌博。

“这种情况下约瑟夫的精神直接崩了溃。他哥哥哈罗德为他在郊外安置了一处安静的地方生活,自己负责管阿奇尔的事;可过了四五年哈罗德也死了。

“我觉得约瑟夫是彻底受不了孤独与痛苦,3年前才凭着自己的知识私下里制造了我——一个仿生人。这下他倒也不怕连累谁:妻子、哥哥都不在了嘛,哎。

“又过了几年,也就是去年——阿奇尔又回来了,找到了他的父亲讨钱,还拿我威胁他——你知道,私藏仿生人是违法的。约瑟夫先生的脾气在几年内因这个儿子变得更加古怪,后来他觉得很是对不起我,就默许了我制造了你。”


耀说完后,我愣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以后,我对老约瑟夫的态度有了不小的转变。我也开始了解我们的时代背景、了解过去的历史,并对人们的思想加以分析。

王耀趁机推荐我接触了心理学。

我对心理学有着强烈的兴趣:我阅读一篇篇论文、一本本著作,我都如沐甘霖,许多从未接触的内容我也感到无比熟悉。但当我再去读耀读过的论文,便全然失去了这种兴趣感和对知识的熟悉。

耀对我解释:这是因为在我们的初始设定不一样——我们都被编辑了18岁的初始年龄,但编辑的18岁的头脑里安插的知识是不同的。例如耀的出产设定就是“擅长并了解计算机”,而我则是“热爱并了解心理学”。

仿生人不是人工智能,18岁设定的头脑里不能装太多知识,只能设定人类到18岁可以获取的知识量。而能否利用有限的空间设计出足够优秀的设定,这便是制造者的能力问题了。

“你就是我设计出来的。”讲到这里,耀有些害羞地说到:“我没有约瑟夫有经验,但我觉得你……挺好的。”

我笑了,对耀表达了感谢。我发自内心地喜欢自己的设定:长相、性格以及职业都很完美。同时,我觉得耀同样很完美。




Year-20

和耀在一起的闲适日子过了一年,人类政府进行了换届选举。新政府一上任便下了一道政令:要求所有之前制造的、以各种身份在人类中生活的仿生人上交中央、统一管理。

——这意味着耀必须“充公”到工厂工作了:原政府对老约瑟夫的“小动作”早有耳闻,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我想同耀一起去,但被他拒绝了:“你去干嘛呀,我过去,史蒂芬·约瑟夫这关就算过了,一下子交上去两个像什么话!——就算你不顾约瑟夫先生的面子,也要想想他一个人怎么活啊。”

“好吧。”我有些想哭,低着头闷声道。

“不过你一个人在家真的太寂寞了,”耀对我一笑:“所以我打算再给你制造一个仿生人,前两天我已经说服老约瑟夫了。”

我惊住了,没想到耀这么敢冒险。不过这个想法听起来确实不错。

到了晚上,我偷偷溜进耀的房间,看了他的新设计图——姓名是亚瑟·柯克兰,性别男(老实说看到这里我是有一点失望的),设定籍贯为古英格兰,初始年龄18岁,设定中专攻的专业是人体医学。我阅读着这些数字代码,心中却翻涌着温热奇妙的感情。


亚瑟真正被“创造”出来并睁开眼的那天,耀正好就要离开。

我还记得那天亚瑟缓缓睁开眼睛、带着迷茫的眼神从平台上坐起来时的样子——他那双绿眼睛是那样干净,同他眼神接触的那一刻,我就感到心灵受到了猛地一击。

但那时我并没有意识到什么——我这种特殊感受很快被巨大的好奇掩盖了下去。接着是和耀的分别——他同亚瑟做完自我介绍便匆匆离开了,临走前很是不放心地嘱咐我:“别惹约瑟夫先生生气,好好照顾亚蒂,还有照顾好你自己!”

于是我不得不接受两个事实:一个是耀的骤然分别,另一个是亚瑟突然出现在了我的生活里。

现在再回想,某种意义上,这样被动的事实掩盖了我因亚瑟到来感到的喜悦之情。



我答应了耀“照顾亚瑟”的嘱咐。但实际上,与其说是“照顾”,不如说是“玩”:我带着一种打量一个新奇事物的心态接触着亚瑟,尤其当时学到了很多心理学知识,我简直迫不及待地在他身上验证一番。

仿生人刚刚被制造出来的一两年安全感会比较差,类似于人类的婴幼儿时期。当初耀对我无微不至的关心给了我足够的安全感,但我对亚瑟并没有什么责任感,反倒喜欢捉弄他。

最初的下午,我做什么亚瑟都喜欢跟着我,有时候还要拉一拉我的衣角。我问他做什么,他便怯生生地抬起头:“……我、我也不知道。”

我把情感鉴别仪递给他,上面显示他的感情是不安。我随即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来:“呀,你的感情是不安诶……你为什么不安呢?”

亚瑟又露出那样无所适从的表情来,我提议让他和我抱一下。

他小心翼翼地探进我的怀抱,我问他有没有好一些。他贴着我的胸口感受好一阵,回答说有,我又立刻松了手推开他:“那就好啦,问题解决!”

亚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脸色看起来比方才更加不好了;我很快甩开了他,借口有事快速离开摆脱了他。之后他再有事,我就干脆直接塞给他情感鉴别仪。

晚上,我为他做了晚餐——这顿饭我做的还算认真。亚瑟更加认真地吃完了,而后看看老约瑟夫又看看我(老约瑟夫平常不和我们在餐桌一起吃饭,这天纯属是为了看亚瑟),两根粗眉毛皱了又皱——别说,那样子倒是有点可爱。

“……我该说谢谢吗?”他仰起头来望我:“弗朗茨,你做饭很好吃。”

那双眼过于清澈,我差点就败下阵来:“谢谢……不用每次都说谢谢。”


到了入睡时间,亚瑟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像一年前的我。我还记得耀那时如何陪我聊天,但我并没有这样对亚瑟。

我对他说:“你要来和我一起睡吗?会好一些。”

亚瑟点点头,爬下了他的床铺(耀走后将自己的位置给了他)、钻进我的被窝,我搂住他,然后飞速在他额头上吻了一口。

意料之中地,亚瑟的皮肤开始发烫。要不是情感鉴别仪不在房间里,我真想再给他测测这是什么感受。

“……这是可以让我睡着的方法吗?”

“当然。”——这确实是例行的晚安吻,不过我更偏向于观察亚瑟的反应。

亚瑟随即凑过来,在我额头也留下了一吻:“那祝你也早些睡着。”

很不争气地,我的脸也烧了起来。

我感到很不甘心,于是在亚瑟的嘴上亲了一口;他的脸简直不能再红了,而且不好意思再吻回来。我感到很是得意。

“这真的可以……让人早些入睡吗,我感觉我心跳好快。”

“当然啦~可能是你还没适应你的机器心脏吧!——仿生人和人类最大的区别就在这里。”我憋着笑一本正经地分析,享受着亚瑟羞涩又天真的反应:“好啦好啦,你快睡吧,遇到你很开心。”


一段时间——大概一个多月后,亚瑟逐渐开始理解自己的感情,开始接触他的设定专业——生物医学,有时也会和我一起读书听音乐看电影作为放松。

终于有一天,当他看到电影中男女主在相爱后吻在一起时,他对我一个月来的行为产生了质疑。

“弗朗茨,接吻是恋人做的事情吧?”

“啊……对,”我匆忙应付道。

“那我们之间,根本不是爱情吧?”

“应该不是吧……”

“亲吻也不能缓解失眠吧?”

亚瑟的语气没什么波澜,少了原先那份不安、信任和依赖,反而全部转换为了冷漠与距离感。现在轮到我无助地看向他,愣在原地欲言又止。

“那你为什么要那么骗我?”亚瑟尽量平淡地说着,声音和身体却颤抖了起来,眼泪在眼眶中不断打转,然后落下。

我伸出手想抱抱他——完全是出于一种本能,但这次我被他推开了。

“到现在你还想抱我?……你当我是什么,傻子吗?我刚刚被制造出来,你趁我什么都不懂就把我当刚出生小孩儿忽悠?”亚瑟一把抹掉眼泪站起身来,“弗朗西斯我告诉你,我这两天私下查了不少资料,包括你U盘里的各种论文资料,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你就是个混蛋。”

他踩着地板大步走向他的工作室,“砰”的一声甩上了门。


望着空荡荡的沙发,我幡然醒悟:自己好像对亚瑟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之后的亚瑟仿佛变了个人一般。整个晚上他都不愿意见我、拒绝和我说话,硬是在沙发上过了一夜。第二天他开始红着眼睛和我交流了,但称呼已经由怯懦天真的“弗朗茨”变成了冰冷的“弗朗西斯”,身体也依旧下意识躲避着我的怀抱,甚至不愿让我碰他。

“别碰我,我想吐。”第二天我尝试抚摸他手背时,他这样说道。


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我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对待他。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这样的行为对亚瑟的伤害?那我又是为什么这样哄骗玩弄了他这么久呢。

我想起耀的离开——这是一个让我很难受的事实。同时亚瑟又进入了我的生活,却不明白我因耀离开而感到的难过,像个孩子一样问东问西。

我本是对他不耐烦的,但耀确实要我照顾好亚瑟,从此我便多了一项任务。于是,我带着难受、不耐烦等无处宣泄的情绪,开始玩弄这项“任务”,把这作为对耀离开的一种报复,始终没有考虑过亚瑟的感受。

可亚瑟又做错了什么呢?什么都没有。他只是本能地信任我、依赖我,也许还有喜欢我,最后却发现我丝毫没有投入感情。耀又做错了什么呢?他是被迫离开的,还为我制造了亚瑟。从始至终错的一直是我,但我什么都没有意识到。

如今我终于意识到了亚瑟对我的重要:其实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就有一种奇怪的心情,像是喜悦、新奇,但又多一分隐隐的雀跃——现在想来,那说不定就是所谓“一见钟情”。可等现在再明白这些,一切都晚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想方设法让亚瑟原谅我、至少是接近我,但他再也不愿意相信我或是与我建立什么关系了。在我的毫不在意与他的懵懂纯真之间,我亲手碾碎了亚瑟对我的信任与依赖。



耀还是偶尔会回来,会给我和亚瑟带一些小礼物。他不断告诉我他过得很好,但比起离开的时候,他又清瘦了些,脸色也差了许多。亚瑟和耀的关系一直很不错,大概是耀身上有一种亲切而温暖的气息吧——亚瑟和我出现矛盾后一直很敏感,但耀只花了两个小时就赢得了他的信任。

耀休假的次数很少,两三个月才能同他见一次面,一面也不过两天他便又要回去工作。一般来讲仿生人有通话的权利,但全程会被监控。所以由于我和亚瑟的身份缘故,他并不能和我们线上交流。亚瑟想耀,总是问我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听得烦了,就带着醋意和不耐烦建议了他:

“我怎么知道?你想他我也想啊!你想可以给他写信啊,写信一般不会被查,就是查了你也可以在信封上署老约瑟夫的名字嘛。不要老是问我,好像他们什么时候放假我知道一样。”


可以说,这个建议完全扭转了我们未来的命运走向。


亚瑟照做了,一周内都没有收到耀的回信。三周后耀回来时神色疲惫,身后跟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那男人便是阿奇尔。

他们便是那封署名着“史蒂芬·约瑟夫”的信招来的:在信里,阿奇尔发现父亲居然还藏着两个仿生人,这便有了新的要挟把柄。他如今谈了恋爱,名叫卡拉的女友留着一头明晃晃的卷发在家里走来走去,最后牵着手走到老约瑟夫面前宣布卡拉怀孕了,要求父亲收留他们。老约瑟夫气得心脏病差点发作,但最后还是答应了儿子这个需求,为这对糟糕的恋人提供了一个住处。

这下子我和亚瑟却遭了殃,我们真的无法忍受和阿奇尔与卡拉相处。

他们对我们进行身份和人格的侮辱、抢走我们各种私人物品;我们则将果汁洒在他们的床单上、趁阿奇尔洗澡关掉热水,在卡拉鲜艳的梳妆盒里放上一只花园里捉到的螳螂。他们两个尖叫、控诉、伸出手来打人,然而我和亚瑟并没有痛觉,老约瑟夫在这件事上也默默站在了我和亚瑟一边。过了半个月,这对男女的嚣张气焰终于被我们浇灭,又开始了勉强算得上平等的生活。

家里自然还是被古怪的气氛笼罩着,仇恨与鄙夷无处不在,五个人没有一刻是和谐的,一点小火星就可以让整个家再次鸡飞狗跳。与此同时,面对共同“敌人”,我和亚瑟自然地构成了同一阵营,关系很快前进了一大步。听着阿奇尔和卡拉在餐桌上互相攻击、睡觉前传来刷牙杯破碎的声音,我和亚瑟反而会更加亲密——在餐桌上为对方夹菜,在早起时互相问候、睡觉前互道晚安。亚瑟看向我的眼神敌意消了大半,但依旧没有最初的信任和依赖。在我偶尔试探地喊他“亚蒂”后,他没有拒绝,却坚持喊我“弗朗西斯”。


卡拉怀孕期间,耀回来过两次。每次我和亚瑟都会扑上去把他拉到房间里,疯狂和他输出约瑟夫夫妇的恶行。耀听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愤怒、痛苦和心疼在他脸上不断变换,最后却只是道:“就快要结束了,再忍忍吧。”

“他们生了孩子就更不可能走了!还要再多一个小阿奇尔或者小卡拉,天啊——!!!”

“……”王耀垂下眼帘,叹了口气。

亚瑟见王耀没什么反应,掀起我的一边头发帮我说话:“他们真的很过分!我们冒险进城市商店买回来一起喝的红酒,阿奇尔偷去自己喝还不承认。后来有一次他偷酒被弗朗西斯抓了包,还发着酒疯砸碎了酒瓶往弗朗西斯脸上砸……还好弗朗西斯躲得快。”

“这两个人,知道仿生人不怕疼就什么都冲着脸来……”我用夸张的委屈道:“老约瑟夫现在还是站我们一方的,在儿子面前也勉强有点威信。但阿奇尔也总拿我们威胁他,何况那个泼妇就要生了,老约瑟夫不可能不偏心他的孙子——我所知的科学理论和大量案例告诉我,人类都是这样。”

“……那你下次多买点酒就好了,反正不差钱。”

“耀!你明明知道,我们在乎的哪里是那些酒啊!”我听得急了,双手抓住耀的肩膀晃了又晃:“卡拉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之后更会是地狱般的生活!再没有办法,我和亚瑟只能把卡拉搞流产了……”

“弗朗茨、你在说什么啊!”王耀厉声打断我:“你这么干,别说阿奇尔卡拉,就是约瑟夫先生也会恨死你们的!”

“那怎么办啊?!”

“我回去往卡拉手机上推送点住房推销吧……你们照常表现就好,他们俩肯定也想衣食无忧自己住了。”

“这管用吗……”

“……先这样试试吧。”耀叹了口气:“实在不行我再推点一条龙服务什么的吧。”

我和亚瑟也没再说什么。自从那两个人搬进来以后,就是耀也驱散不了家里的阴霾。而等他离开后,这种压抑感只能再加一层。



Year-19

耀的对策还是有用的:阿奇尔爱上喝酒后,卡拉一个人也没了底气挑事;阿奇尔的话少了很多,偶尔发点酒疯,我和亚瑟都躲他远远的。以及阿奇尔和卡拉虽然没有搬出去的计划,却开始出门度假了,他们在外度假的日子也是我和亚瑟的美好假日。

卡拉临产的前一周,两个人还在外面自在晃荡,意外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一个晚上老约瑟夫接到了人类警方的电话:阿奇尔在外喝酒与人发生了冲突,斗殴打死了人,要执行死刑;而卡拉也因受刺激昏了过去,当即被送到了当地医院。

我至今无法忘记老约瑟夫是怎么昏过去又是如何挣扎着站起来的——如何颤抖着拿起大衣,如何撑着他完全无力的腿脚出了门开了车。

“——就是为了伊迪丝,我也要见阿奇尔最后一面。”他是这么说的。

我并不能完全理解这种感情。


亚瑟和我不能暴露身份,便留在家里等老约瑟夫的消息。我们一起等他的电话等到了凌晨三点钟,才收到第一个电话。

意料之外地,电话里传来的是耀的声音。他喊了我的名字,听起来很是焦急:

“弗朗茨,事情很糟糕——电话里不方便说,我也解释不清楚。你们两个赶紧收拾一下东西——所有你能想到的生活用品、银行卡,给孩子买的婴儿用品也带上……你们就要搬家了。”

“等等,发生了什么——”

没等耀回答,我便听到另一边传来一声稚嫩的啼哭声。“……抱歉,我在开车,手里还有个孩子……具体事情我们见面再说吧。”耀报了一个我们常去的地名,要我们带上“全部家当”和他汇合。我听到电话那边的孩子一直在哭,然后电话被挂断了。

我和亚瑟面面相觑。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大概能猜到些。我们完全没有做好开启完全不同生活的准备,只是按耀的吩咐收拾了两大箱行李。带着沉重的行李和同样沉重的心情,我们驶往了相约的地点。


耀在约定的湖边和我们会了面——我们双方都很速度,四点钟准时集了合,那时七月的天已经开始亮开了。他怀里抱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那是一个婴儿。

“这是卡拉生下来的孩子……对,卡拉死了。她被吓到了……然后就……嗯。

“阿奇尔喝醉了酒,看见卡拉被送走了、而父亲也被警察控制着,不知从哪里掏了一把小刀扑向警察——然后就被就地枪决了。约瑟夫先生当场突发心脏病,死在了救护车上。”

我和亚瑟都愣在了原地。实际上我们都想到了这个“无人生还”的结局,但面对这样的事实,还是说不出话来。

耀浑身颤抖着:“……我简直觉得他们在设局。其实是中央想抓走的是约瑟夫先生吧,他们对他根本不放心。要不然怎么会知道谁是他家的前仿生人然后通知到我,而我恰好在附近……阿奇尔只是个诱饵,他们借约瑟夫对儿子的爱把他抓走了……”

“嗯,然后、还有……这个孩子……你们收养他吧。我联系他们要到了这个孩子说为他找个福利院——对了,这是个男孩。”耀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但是或许你们可以试试抚养他——心理学专业仿生人和医学专业仿生人,大概还挺适合带孩子吧。”

——“那、大概养多久?”

“一直养下去吧,就当这是你们的孩子。可以吗?”

……

这个建议完全在我意料之外。我对孩子完全不感兴趣——尤其是阿奇尔和卡拉的孩子。我心中有些不满:就算耀善良到可怜这个孩子,他也该考虑到我和亚瑟的感受吧?

我这么想着,亚瑟抢先一步道:“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养他?”

——“带着个孩子一起生活,被怀疑是法外仿生人的几率自然会小很多的。”

“可是我们和人类的接触机会也会多很多!”

“那样你们的嫌疑才会更小啊。常常与人交流、还带着孩子,很难被怀疑不是吗?”耀苦笑道:“我会为你们拿到相关证件的,还有你们之前的社会背景,我都可以找人伪造。”

我还想再问,而耀已经把襁褓塞到了我怀里,我只得接下——我本能地信任着、依赖着耀,我相信他有他一定的道理。


我低下头看了眼,那婴儿在我怀里醒来,小小的只有我半只手臂长。小东西闭着眼睛哭闹,声音洪亮有力,听起来很是健康。实际上,他健康与否我真的无所谓:就是他今天死了,我也不会感到多少惋惜。亚瑟凑过脑袋来看,也是一副好奇却漫不经心的眼神。

耀伸出手哄了他两句,对亚瑟说:“阿奇尔和卡拉已经在佛罗里达州购置了一套房产,房子我已经代收下来了。地点发给你,你们去住就好,相关证件和必需品我明天放假就给你们送到。……孩子的东西你们带了吗?”

亚瑟回答带了,耀叮嘱了两句“不要让孩子总是哭引起太多人注意”便回了车。我抱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孩子与亚瑟相对无言。

关于这个孩子,我后来为他起名叫阿尔弗雷德·琼斯(Alfred·Jones),“琼斯(Jones)”一姓是“约瑟夫(Joseph)”改来的,目前来讲那个姓氏过于危险;至于“阿尔弗雷德”一名,当初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后来再想倒是很像“亚瑟(Arthur)”和“弗朗西斯(Francis)”读音的结合体。


我从未感到如此疲惫过。坐车、收拾家具、熟悉房间、照顾孩子,一整天结束我和亚瑟都累到说不出话来。晚上瘫在沙发上,我感受到我原先的生活在渐渐破碎,随之而来的是惊险刺激却也丰富鲜活的新鲜生活——我将被迫体验一次人类的生活。

耀在次日清晨就来了,戴着一头金色的长卷假发,穿的是宽大的牛仔服,手里拉着一个很大的塑料旅行箱,颇有些原美利坚辣妹的味道。进了门,他一把扯下假发口罩,把旅行箱横在地上,拉开了拉链。

里面是一些药片和一些简易机器,还有一沓五颜六色的证件。耀一一向我和亚瑟介绍:这是你们两个的身份证,这是房产证,这是小型情感鉴别仪,这是我正在研究的仪器……

我不知道耀是从哪里带来的仿生人鉴定仪。仪器利用的是仿生人没有痛觉的原理:那是一个小型器物,将手放上去便会感受到一定程度的疼痛,痛感分为1到5级,均对人体无害;另一仪器则用来联系眼部变化程度来确认测试者是否为仿生人。

现在人类大型检测一般都是使用这个方法。遇到嫌疑很大的个人要检验骨髓,不过对人体伤害较大且造价高昂,不到特殊情况不会用到。

“这是利用人类神经系统的装置,我想和亚蒂一起研究一下,被电击后的反应能不能不穿过人脑直接刺激眼部。”

耀早上带来检测仪时还没有研究出应对方法,但在他同亚瑟研究了一上午后竟就研制出了一套传导机器。亚瑟负责理论知识王耀负责设计,两个人将计划在全息电脑上模拟了几次,到晚上就设计成了型。不得不说,耀和亚瑟真是两个精英,就是说天才也不为过。我有一点理解人类为什么要打压仿生人了。

过了两个月,一种试剂便被亚瑟断断续续地研制了出来。事实证明它很管用——成功帮我我们逃过了未来的各种抽查。


基本的安全问题算是大概解决了,但还有更棘手的问题等着我们——那便是骤然降临的阿尔弗雷德。他简直是一个超出我们认知范围的小东西:无法理解,无法交流,只会哭——一个劲哭,从早到晚。

亚瑟一开始很烦,骂他比他爹妈还要糟糕,指着他威胁“再闹把你从楼上扔下去”——这些自然并不管用,孩子听了只会哭得更厉害。我对人类婴幼儿心理有些了解,便着手开始哄他;亚瑟最后也妥协地告诉我了一些关于这个年龄孩子的营养搭配和健康问题,但完全拒绝照顾他。


“要养你养,我纯属看在耀和老约瑟夫的面子上勉强留着他,给你点理论知识你就感恩戴德吧。”

“耀不是说养个孩子可以打掩护吗……”

“打什么掩护!人类还没找上门来我就要被他害死了。而且他是个人类——人类!!!我们两个仿生人,仿生人为什么要想不通养一个人类?!留着未来举报我们吗?”

“好啦亚蒂,阿尔弗还小啊。什么都不懂,你可以慢慢教他嘛。”

“——还小?史蒂芬领养了阿奇尔从小教育了他,结果怎么样?——他被他害死了。现在你还要领养阿奇尔的孩子——你想被他害死吗?反正我不想。”

“……噢,亚蒂,别这么说。”

我那时已经对小阿尔弗产生了一丝耐心和爱心——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大概是他过于脆弱过于懵懂,躺在人怀里挂着泪花吃着奶的样子让人很难心生恨意吧。因此我只照顾了他一周,便对他产生了些类似人类对幼童的好感。

我想亚瑟其实也会产生这种感情,只不过他向来对小阿尔弗避之不及、没时间培养感情罢了。于是我将孩子抱到亚瑟面前:

“来嘛,迟早要接受的——你和他说句话。”

——“Well,you are such a son of a bitch.”

我哭笑不得:“亚蒂,别这么骂自己。”

“你再废话一句我把你胳膊卸了。”亚瑟瞪了我一眼,走进卧室狠狠关上了门。

我明白亚瑟排斥阿尔弗的感情:明明他也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两年,拜阿奇尔卡拉所赐,从未有过消停日子;现在又来一个小孩子把他的新生活搅得天翻地覆。这个孩子被我和耀偏袒偏护不说,还是阿奇尔和卡拉的儿子,亚瑟看他不爽再正常不过。

这时亚瑟也依旧对我带有意见——他已经习惯性看我不爽:心情好赏我个笑脸,心情差就对我劈头盖脸一顿骂要我滚;但要是我真的走了,他还要更生气些。我心下也觉得愧对他,小事可能同他拌上两句嘴,遇到大问题倒也都依了他。


于是开始的一周,都是我在负责照顾阿尔弗——喂他吃奶、给他换尿布换衣服,为他洗澡、哄他睡觉等等等等,从来没有一刻麻烦过亚瑟;同时我还负责着我们二人的一日三餐。我每天都在体力透支的边缘徘徊,每个晚上躺到床上都是一次灵魂的解脱——也只是暂时的,因为孩子在夜里也会哭。

——如果阿尔弗在夜里哭了,亚瑟会毫不客气地把我踹下床,我便只得拖着乏力的身子把孩子抱出房间好生安慰。我把这看作一种赎罪与报答:对被我伤害过的亚瑟,对我没来得及感谢的、已故的老约瑟夫,对同样已不在人世的阿奇尔和卡拉。

在我这样卖命的努力下,亚瑟终于被感化了一点点:起初是会在白天帮我做一些家务,后来是允许我晚上在房间里哄阿尔弗睡觉,再后来在我的软磨硬泡下终于接受了这个“烦人的小东西”,甚至做出让步,让小阿尔弗睡到床上来。

最后——其实只用了一周不到——亚瑟像我一样也对小阿尔弗产生了类似于父爱的感情(虽然他起初并不承认),开始和我轮流照顾他。他的冷漠融化得就像春天的积雪一样快:不到一周,他便也开始为这个小家伙忙得焦头烂额了。

在此期间,我和亚瑟的关系也有了很大的进展:需要我们两人配合的工作越来越多,我们面临的生活环境也越来越复杂。某种意义上,我们两个变成了一个整体;我能感受到亚瑟开始依靠我、试探着信任我,同时我也尽全力给他安全感、让他生活得开心自在些。

很快耀也送到了阿尔弗的出生证(我们又在他名字中加了个单字中间名“f”)。出生证自然也是伪造的,但耀竟然神通广大地在官方网站上也加上了阿尔弗的个人信息。

而在转交证明后,耀同我们的联系又少了许多——最近仿生人管理总局视察得严,不方便频繁联系了。


之后的生活有了许多根本性的转变。

老约瑟夫留下了一笔丰厚的遗产,耀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全部转到了我和亚瑟的名下。但不论怎么说,挪用一份固定财产自然不是长久之计:只进不出不说,两个没有工作的居民也容易受到他人的怀疑和“特殊关照”,这是我们必须避免的。

于是我们开始找工作。亚瑟在不远处新开的私人医院应聘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他事先学习了一些医务工作,我也教他了不少为人处事的方法),我则学习一些心理学专业的人类,在网上替人写一些论文之类的内容——处于照顾阿尔弗的缘故,我需要在家中工作。

工作之初,我们都感到十分不适应,尤其亚瑟。他会在清晨起来去工作(我也要早起负责他的早餐),晚上一脸疲惫地打开家门,然后瘫倒在我的身上,告诉我他一天中的新鲜事与糟心事,向我埋怨处理工作同时与人打交道多难。这时我会抱住他,由他软软地趴在我身上,尽可能给他最大的鼓励。然后,亚瑟会和我一起去看看阿尔弗,把他抱起来哄上几句——这时亚瑟脸上的疲惫便已经少了一半。

过了些日子,我到了时间听到亚瑟的敲门声便会带着阿尔弗一起去门口迎接他,看他对我们露出发自内心的、满足的笑容——我还从未见亚瑟这般笑过,但我很喜欢看他这样笑,像个孩子一般。他也才来到这个世界上不到三年,应该年轻一些、开心一些才对。

长此以往,我竟有了一种“家庭”的感觉:亚瑟在外工作,我在家负责家务照顾阿尔弗偶尔接写稿子,我们每天会一起用餐、一起睡觉再一起醒来,一起应对生活中各种大小事务,以及一起照顾我们共同的孩子,看他哭着寻求我们的拥抱、听他笑着发出几个可爱的单音节声音。

小阿尔弗学会了翻身和爬动后,睡姿越来越不老实。我和亚瑟便决定把他带到另一张自己的小床上睡觉——本就不大的双人床已经睡不下了,我们在睡梦中总担心不小心翻身压到他;而且我也不希望小阿尔弗对于大人过度依赖。

我们的孩子面对如此变化自然是持反抗态度:他一整晚都死死赖在我或是亚瑟的怀里,攥着我们的睡衣不放;一沾到他的小床铺便又哭又叫,吵闹个没完没了。

亚瑟和我轮着哄他劝他,中途也心疼心软了不少次,最后还是咬咬牙又坚持了下去:我们不断告诉他我们爱他,同时坚持要他一个人睡觉。终于小阿尔弗闹得累了选择了妥协——小声抽泣着睡到了他的小床上;我和亚瑟守在他的床边,轮流为他哼唱着摇篮曲、轻拍着他的后背哄他睡下,这时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了。


卧室的大床上又只剩下了我和亚瑟两人——上一次这般场景还是在两年前老约瑟夫的家里。如今夜色已深,我望着面前闭着眼的亚瑟,心中忽然升起了一阵异样的感觉。我轻轻叫了他几声,试探性地用指尖探上他的手背,亚瑟的手立即颤了一下,而后便又没了反应。

——“亚蒂……要抱一下吗?”

亚瑟睁开眼,警戒地看了我一眼。

我立即调整好表情,用恳求的语气补充道:“please?”

那晚,我时隔两年再一次感受到了拥亚瑟在绵软的被褥中的感受。他的骨架很小,胳膊抱住我时还有些警惕地用力,却不是死死抱住;身体温度比我低一些,尤其指尖有些凉,和他贴在一起真的很舒服;他的呼吸浅浅的,头发软软的,轻轻贴着我会搔得我一阵微痒,那是一种满足而难以言传的感受。

——原来亚瑟就是这样一个令人幸福的存在啊,我怎么没有早些发现呢。




Year-18

在阿尔弗一岁生日那天,亚瑟向医院请了假,留在家里和我一起为我们的孩子庆祝一周年生日。那时阿尔弗已经可以摇摇晃晃走起路来,学会了喊“daddy”和“papa”,晚上也开始缠着我们为他讲故事。

我和亚瑟轮流为阿尔弗讲故事,等他迷迷糊糊要睡着时,另一位会走进来和他道晚安并给他一个晚安吻,告诉他我们爱他。不知什么时候起,我也开始和亚瑟互送晚安吻。


我们尽力为阿尔弗过了一个完美的、他人生中的第一个生日,到了晚上顿感疲惫。但我还是坚持和亚瑟坐在床上又看了一部电影:亚瑟如今总是工作在外,我想在特殊日子里看一次电影总会有不同的意义。

我倒了杯葡萄酒。“电影怎么能少的了红酒——亚蒂你就不要喝了,你一喝就醉了。”

亚瑟气呼呼地瞪了我一眼,抢过我的酒杯一饮而尽。

我们看的是几百年前纯人类时代的电影,但情节依旧感人。亚瑟很快涨红了脸,醉醺醺地往我身上靠。我便伸手把他抱进怀里,脸搭着他的肩膀,不时还掐一掐他软乎乎的脸蛋。


电影过半,听着男主人公大声在雨中告白,我环抱着亚瑟,心中蓦地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我将他搂得又紧了些。

亚瑟转过头来皱着眉头看向我:“弗朗西斯,我不太舒服……”

我被他这句话电了一下,立刻松了手:“抱歉、是我抱得太紧了了吗?还是因为电影——”

“不是、但是我的心脏……它跳得好快,胃也难受。”

我也是——我正忍受着同样的煎熬。剧中的大雨还没有下尽,我和亚瑟之间的空气也变得潮湿起来。男主人公的告白已经结束,我却还不敢告诉亚瑟:我想吻他。

我将脸更凑近亚瑟,直到我们的唇部只剩下一指距离。

“这样呢?”

亚瑟就连声音也开始颤抖:“更……难受了。”他将手臂环上我的肩膀,整个脑袋埋在我的颈窝里,我感觉我的大脑下一秒就会爆炸。

“……亚蒂,你等一下。”

我奔出门冲向储藏室,终于在那些曾经的箱子中找到了那个被我们遗忘依旧的仪器——情感鉴别仪。我回到房间,立即将它塞到了亚瑟手中。

“你这是做什么?!!”亚瑟想躲避,但又不是完全抵抗。

我没回答他,只是盯着显示屏,直到它出现“爱情”一词,亚瑟和我的身体同时颤了一下。亚瑟转过头来望我,眼神迷茫而澄澈,像极了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望向我的眼神。

“噢亚蒂……你爱我吗?”

亚瑟转过头推开我:“嘁,谁爱你啊……测错了吧。”

我轻笑两声,将计就计:“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那样爱我呢?我们两个大男人被迫生活在一起,虽然现在过得还算不错,可你也不至于爱上我嘛!”

亚瑟埋下头去,不说话了。我虽然有把握他真的爱我,但还是紧张地出了一身虚汗:“而且我们两个也不怎么合得来。你总不能就因为小阿尔弗就爱上我吧!哈哈哈哈……”

这时亚瑟倏地转过身来揪住了我的领子,盯我的眼神就像是要把我吃下去。

我心中瞬间蹿起一簇希望的火苗,脸上却仍是不明所以的夸张表情:“亚蒂、你怎么了?”

“你他妈是装傻还是真傻啊?!!”亚瑟周身颤抖着:“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整个人又蜷回了我的怀里。我下意识抱紧他,心中顿时泛起一阵酸涩与甜美。

我再没心思逗他气他,对着他那漂亮的小薄唇吻了上去。我的舌尖探开他的贝齿,与他软糯的舌交缠在一起。我的血液开始沸腾、我的灵魂就要燃烧起来;我全然失去了理智,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亚瑟、亚瑟、亚瑟——我想要他!!!

于是我更加疯狂地拥抱他、吻他,撩起他已经出了汗的上衣。我们关掉没看完的电影、锁上虚掩的门,创造了一个全新的、被满溢的激情和欲望填充的夜晚——要知道生物医学专业仿生人和心理学专业仿生人相爱,擅长的可不仅仅是抚养孩子。

……

事毕,亚瑟将脑袋埋在我的怀里,双臂紧紧环着我掉起了眼泪。面对亚瑟的眼泪我总是手足无措,只能更用力地搂住他、然后亲吻他。

亚瑟在我怀中沉沉睡去,我注视着他宣红的脸蛋,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

我过去曾在心里抱怨过,我是和亚瑟“捆绑”在一起的:出于各种原因,不论我们相不相配,我好像只能和他在一起。而现在我将他搂在怀中,意犹未尽地吻着他,又感谢起了命运的安排,感谢耀、感谢阿尔弗把我和亚瑟“捆”在了一起。

我恍然间意识到:从偏远的约瑟夫家到拥挤繁华的佛罗里达,我最爱的一直是亚瑟、也只有亚瑟。就算我遇到一千个人、一万个人,我也会爱上亚瑟,然后想尽办法让他和我在一起。而现实却是我一直和亚瑟一起生活,我们甚至有一个可爱的孩子——我有着大把机会让他爱上我。

我是多么幸运啊——听着亚瑟浅浅的鼻息声,我这样想到。

第二周,我为亚瑟买了戒指;在这之后,我们去办领了结婚证——这是我们的第一个真实证件。



不知不觉间又过了半年——我和亚瑟过了半年的热恋生活,阿尔弗也到了一岁半的年纪。当年我们第一次收到了全球性的检查要求:所有成年人都要参加检查,检查的内容便是排查混在人类之中的仿生人。

耀得知消息后又同我们见了面,将原先的试剂改良了一下,同亚瑟一起研制了几种持续时间长的药片和注射药物。

“全员性检查的话基本上没什么问题,试剂完全可以帮你们躲过一劫;实在不放心,在疼痛检查时喊几声就好。没人会特殊怀疑你们的。”耀对我们说。

耀看上去更加成熟了——眼神深邃坚定了许多,但并非老成。我把这个感受告诉了耀,耀对我笑道:“你和亚蒂也一样,成熟了不少呢。”

地域性检查要地方集体出行数天,大多时间是在排队和等待测试结果。我们把小阿尔弗暂时托付给了耀——他当时恰巧赶上一个月放假,我们便很不好意思地麻烦了他。

他当时还有些发烧,还有一针需要打。当时他坐在耀的怀里,耀就干脆充当了这个“恶人”,按住他给他打上了一针。后面的事情可想而知:小阿尔弗哭喊着扑到我的怀里,可我和亚瑟就快要没时间了,于是我们又连哄带骗地把他塞到了耀的怀里,带着紧张的心情、受着良心的谴责一同坐上车,前往了检测中心。


坐在车上,阿尔弗的哭声还回荡在耳畔,再想想我们马上要经历的疼痛检测,我忽然很好奇“疼”究竟是怎样的感受。

“知道是难受,可究竟是一种怎样的难受?心脏跳得很快那种吗?听阿尔弗哭闹我不舒服,有时候特别想耀我也不舒服……还是说,像窒息那样?——那也太难受了!”亚瑟猜测着。

“不会吧?你不是气急了打过阿尔弗一次吗,他也就哭了下鼻子,而且他每次打针也是安慰一会儿就好了。”

“倒也是,看起来没有很严重,但还是很不舒服吧?”

我搂过亚瑟的肩膀,在他鬓间轻吻了一下:“也许吧……但我想,或许有这样的体验也不错呢。”

亚瑟带着惊讶的神色看了我一眼。

我继续道:“就像我们吃过酸葡萄,才知道甜葡萄多好吃一样吧。每次看阿尔弗受伤后挂着泪花笑出来,我总觉得那样的笑容显得更加快乐。如果我们也能感受到疼,大概也会更珍惜当下生命吧?不过,我还是热爱生命的——我有你和阿尔弗啊。”

“我看你多少有点毛病。”亚瑟白了我一眼。

我亲了他一口:“好好,我有毛病~感谢柯克兰医生对我不离不弃的医治,这么说好吗?”


在做各项检测、尤其是做心脏检测时,我的心一直悬着,生怕哪一步出了问题,我或者亚瑟被查出仿生人的身份,好在那场检测顺利通过。

四天后我们再去耀的住处接阿尔弗,小家伙却开始不舍得耀了,很认真地求我和亚瑟:“可不可以把耀带回家?”

我不知道耀身上究竟有怎样的亲和力——阿尔弗从未这样黏过除我和亚瑟之外的任何人。我想这大概是缘分吧,毕竟当初也是耀把他从医院里“偷渡”出来的。

把耀带回家这种提议自然是被否决了,但我们还是留在耀的临时公寓住了几天,那几天我们都格外地兴奋——我们都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




Year-15

时光的齿轮又转过了三年,我和亚瑟已经在这个佛罗里达州的小家里为我们的孩子庆祝了第4个生日。

亚瑟在医院的职位升了一级;我的论文水平也有了不少提升,薪资也是;阿尔弗则上了幼儿园。我们三个生活在同一个家里,却像是在往三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发展着,摩擦也比普通家庭要多上许多。


大多数的小摩擦都来自亚瑟和小阿尔弗。阿尔弗渐渐长大,性子越来越调皮,而亚瑟又偏偏是管的比较精细的家长,时不时还要指责我少惯着孩子。实际上,他的严厉也只是体现在一些小事上:比如不让阿尔弗常吃汉堡可乐冰淇淋、到了节日总想让阿尔弗穿他不喜欢的西装衬衫、到了晚上坚决不能熬夜、天热不能出汗着凉,等等等等。

但亚瑟很不幸地摊上了一个搞心理学的丈夫:他觉得孩子的心理健康同样重要。因此我会偷偷带阿尔弗吃汉堡喝可乐,背着亚瑟带他翘课去游乐场,给他试宽松帅气的牛仔服,小朋友们都有的玩具我也会为他买上一套。

自然地,亚瑟对我们的沆瀣一气很是不满,但也仅仅停留在不满——阿尔弗在顶嘴方面颇有天赋:很想要什么东西就开始撒娇,撒娇没用就耍赖闹脾气;闹得亚瑟急了就开哭,哭得人心软了立刻止住继续求情,撒娇耍赖收放自如,搞得亚瑟完全拿他没办法。

偶尔几次亚瑟真的急了、追着孩子要打,阿尔弗便会熟练地躲到我身后。

我将阿尔弗护在背后,伸手抱住亚瑟:“喂干什么,别打我儿子。”

亚瑟在我怀里挣扎着骂道:“什么叫你儿子?这还是我儿子呢!”

“是你儿子你还忍心打?”

这时阿尔弗从我身后蹦出来,有恃无恐地对亚瑟做起了鬼脸:“就是就是!”

见亚瑟气得青筋直跳、马上就要七窍生烟了,我立即回头呵斥:“阿尔弗雷德,给daddy道歉!”

后面便是照例行事了,不过要多费些时间:阿尔弗的道歉自然不够诚意,亚瑟又是那么口是心非,不过最后都还是以父慈子孝、握手言和收场。


亚瑟和我之间的口角也不少。我不是孩子,亚瑟从来不会在这方面让着我,而我拌嘴的功夫也只增不减。我们两个争吵的话题毫无规律可言:有时是针对阿尔弗的教育问题,有时则是看了一则新闻后见解不同,还有时是因为我一整晚独占电视遥控器。

吵得最凶的一次的理由依旧很简单:我把杂乱的衣服扔得满房间都是,而亚瑟很讨厌杂乱的房间——他的衣物总是叠得整整齐齐板板正正,最可恶的是,他觉得自己那样便是高人一等了。

“你不知道杂乱的房间可以给我灵感吗?也是,你这种老古董根本不懂艺术,只知道那一套糟糕的生活方式:早起叠被子,上午工作,下午喝茶再工作,晚上喝牛奶然后上床睡觉——第二天醒来又是叠被子。”我讽刺道。

亚瑟工作一天后心情本就不好,直接骂了起来,很快又把话题扯到了对阿尔弗的习惯培养上,开始指责我邋遢懒散无可救药。我们一旦开始争吵就会越吵越凶,互相打来打去也没什么意义——又不觉得疼,我也不能真的把他胳膊卸下来。于是矛盾便上升到了乱砸东西,从卧室一路砸到厨房,最后书本盘碗筷碎了一地,我们滚在地上互相掐着对方的脖子。

“弗朗西斯,我要和你离婚,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亚瑟被我按在地上、满脸通红,沙哑着嗓音道。我的心不安地动了一下,但更多感受到的是刺激与快感。我也被他掐着脖子,在窒息边缘费力地挤出一个词:“好啊!”

阿尔弗那时只有两岁,被我们的争吵声吵醒,从他的小卧室跑到我们中间大哭起来。那时他还不会几句话,只会摇着头哑着嗓子喊“no”。我和亚瑟正互相掐着脖子,心烦意乱没心情去哄孩子,见他不小心被地上的碎玻璃划破了脚才逐渐清醒过来——我们被迫中止了“战争”,开始一同安抚我们的孩子。

那之后,我们都减弱了争吵的攻势,把一切都停留在了口头。阿尔弗也逐渐适应了我们的争吵——他常常在我们吵到不可开交时举着两面小旗子跑出来,坐在小板凳上饶有兴趣地听着我们吵架,不时还举起一面来兴奋地宣布:“亚蒂加一分,弗朗茨加两分!”

我和亚瑟好气又好笑,看着对方憋笑的蠢样自己也就消了气。不得不说,有这样一个儿子给家里添乱是很难吵起架来的,更别说闹离婚了。而且我也真的很爱很爱亚瑟——离婚只能是口头说说,要是哪天真的分开了,我是不论如何都要把他追回来的。如此这般日子久了,我也少了许多胜负欲:亚瑟有不满由着他便是了,反正他就是生气的样子也很是可爱。


我和阿尔弗之间是最“和平”的,基本上什么事都能很快达成一致看法;就算有点小争执也不会升级成“战争”,这让亚瑟很是不爽。唯一一次我对阿尔弗发脾气是因为他坐在我腿上看我写论文,然后趁我泡咖啡的空档恶作剧清除了我已经写了五万字的文章。那天恰巧是死线,还差九小时就要交稿,这小子居然删了我文档三次——删除,粉末性删除再清除,无论如何都恢复不了了。

我当场便阴下脸来,阿尔弗是从未见过我这般脸色的,开始结结巴巴同我道歉。我强忍着性子没有发作,只是把他扔到门外锁上了门。

随后我听到了阿尔弗的哭声,接着是亚瑟的脚步声和询问声。

“……好吧,你确实很活该。”他这样回应哭得撕心裂肺的阿尔弗:“你别哭了,让你papa安静一会儿消消气。”

可是阿尔弗还是在闹,边哭边嚷着“要papa”。亚瑟把他抱回他的小房间,那边的哭声还是没有止住。起初听着烦心,后来气消下去些便也升起了些对儿子的疼爱之情——他非我不可的小态度倒让我很是受用。于是我走出卧室抱了抱他,听他抽抽搭搭地道歉,对我说他并不是有意想删除我文件、而是以为可以恢复才乱动的;竖起两根手指向我保证再也不会乱动我的电脑。

我当然没有因此禁止儿子靠近我的电脑,反而开始慢慢教他一些使用电脑的方法。我逐渐发现阿尔弗在使用电脑方面很有天赋,从此有意识地培养起他这方面的能力来。

如果他真的感兴趣,我想,以后可以就让他学这个专业,说不定同专业的耀还可以帮着辅导一下。至于这一无心之念在未来成了真,那便是后话了。



阿尔弗四岁生日之后不久的秋天,我们收到了耀毫无征兆的来电。是从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打来的,声音很小、语气急促。

“你们带着孩子换个地方住吧。”

“啊?”

“就是,搬个家。”

“搬到哪?为什么搬?”

“最好往西走:去明尼苏达州——具体位置发给你邮箱了,房子自己买,但一定要去——你们住的地方已经不安全了。”

我还想再问,但电话已经挂掉了。想想这还是耀将近一年打来的唯一的电话,竟是如此仓促而紧急。我和亚瑟想不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耀接近中央管理层,大概是获得了什么口风。我们考虑了两天,决定在当周搬到北美洲另一侧的明尼苏达生活。


阿尔弗上幼儿园后,逐渐对“仿生人”一词产生了更多的兴趣。从前他只知道耀是仿生人,在远处的工厂同许多仿生人一起工作,却始终不知道我和亚瑟是仿生人的事情。

借此搬家的契机,我和亚瑟小心翼翼地将我们的身份告诉了阿尔弗,他得知这个消息后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哇真的吗!亚蒂、弗朗茨,这实在是太酷啦!!!”

“酷什么酷!你是不知道有多危险。”

“危险才酷嘛!放心亚蒂,hero会帮你们守护这个秘密的!”

“阿尔弗,”我把他抱到怀里,严肃而温柔地对他说:“这个真的不能告诉别人哦,很危险的。”

“hero当然知道!嗯……不过,那就是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papa和daddy的身份吗?”

“嗯。还有你耀叔叔也知道。”

“耀也知道?——那就更酷了!”

阿尔弗笑着嚷了出来,笑得那样天真烂漫。我没再说话,只是亲亲他的金色的短发。

——我的孩子,希望你永远这样年轻快乐、无忧无虑。我这样想着。



搬家后耀又打过来了一次询问我们的地址,寒暄了几句便又挂了电话。我和亚瑟想拐着弯问问他的情况,但每次都被他搪塞了过去——我只能知道他很忙。可他的声音还是那样亲切,让我听不出一丝疏远。

次月果然发生了很糟糕的政变:一部分联邦人类不满于地球联邦政府的统治,要求解散人类联邦、恢复国家制度,为此组建了自己的军队;联邦军队与反联邦军队立即陷入热战,两败俱伤。

这时事件突然出现了最大的转折——欧洲一仿生人工厂突然起义。随后世界各地工厂上亿仿生人纷纷响应,一切秩序在三天内被完全打乱。

一切新闻报纸上都记录着混乱的局面。为了对抗共同的敌人,人类两个团体只得暂时再次结为同盟,但合作并不顺利。

仿生人最初的反抗立即遭到了镇压,但在一年后占了上风:这场起义中是仿生人做主动方,有组织讲策略,而人类则是一盘被迫抵抗的散沙;何况仿生人没有痛觉,即使受重伤依旧可以继续战斗,人类对战仿生人,便是血肉之躯对抗钢铁长城。

……




Year-11

从战争伊始到结束用了四年,给我的感受却像是翻过了一个世纪。

每一天都是痛苦与煎熬:人们贪婪地吸食着身边的温暖,苟延残喘。有的人撑不住选择了自杀,有些人变得自私而残忍,最幸运的一群人只是变得成熟和麻木——我便是这样的幸运儿。

在世界大战时,没有一个角落是逃得过战争摧毁作用的,但明尼苏达州确实是世界最和平安全的地区之一:打仗的时候,无数地区都被轰炸成了废墟,我们却只经历过一次战役,而且伤亡并不大。

这场为时四年的战争以仿生人的全面胜利正式告终:人类仅剩下原来人数的三分之一,而仿生人被源源不断地生产着,数量从全世界的二成发展到了九成。

如今仿生人们开始着手亲自管理这个世界,在城市的废墟上搭建新的家园,带着胜利的喜悦欢呼着、歌唱着,书写着新的历史——几十年前人类与仿生人和平共处的时代叫“仿生之春”,那么现在便是“仿生之夏”。



在人类和仿生人地位发生了转换,因此,我们开始隐瞒阿尔弗的人类身份——亚瑟和我都害怕什么时候仿生政府下达一道可怕的制裁律令,把我们的阿尔弗也搞到工厂里去。

令人欣慰的是,阿尔弗经历了四年的战争却依旧身心健康,面对自己身份的转变也比我们想象得乐观。他在学校读着二年级,和身边的老师同学关系都很是不错——学校里有仿生人也有人类,也有不少像阿尔弗一样自称仿生人的人类孩子。

亚瑟很快制造了多支防仿生检测的麻醉剂:仿生人的市面上已经禁用了这种人类药品,因此疼痛测试依旧可以进行——只需要测试一个人有没有痛觉。我们为阿尔弗测试了几回,效果很是不错。


即将8岁的阿尔弗的心态还是很好。我接他放学回家,关上门便又不放心地叮嘱他不要再总说自己是人类了,阿尔弗的反应还是一如从前,乐观而正义。

我和亚瑟为他头疼得要死,这小子自己倒是一点不知道害怕:“hero当然可以隐藏自己的身份!hero是最棒的!——但仿生人政府对人类很不公平啊,他们忘了自己被歧视打压是多么糟糕的感受吗?”

“就因为记得,所以才仇恨、想要报复啊。”我有些无奈地帮他拿下书包,换了个话题:“今天在学校还开心吗?”

阿尔弗没有那么多顾虑,脸上依旧挂着兴奋的笑容。

“开心!!!而且hero有一个惊喜哦!”

我被他故作神秘的样子逗笑了:“什么惊喜呀?”

“hero今天看到耀了!”

“……啊?!哪个耀?”我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就是hero小时候看到过、但后来再也没露面的王耀呀——daddy桌子上相框里长得好漂亮的那个、黑头发扎辫子的耀……但是你们没联系上很久了。”

“天啊!你是在学校看到他的?你确定是他?!”

“当然确定——我和他说话了呀!hero还邀请他下周来给hero过8岁生日呢!”

“那他答应了吗?”

“当然答应了!耀说很想弗朗茨和亚蒂呢,还夸我长高了!”

……

我有些恍惚。

耀——听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忽然从阿尔弗的口中念出来真是一种神奇的感受。但无论何时从何处听到这个名字,都是极度温暖、令人安心的。

我不由得开始想,耀现在怎么样?在哪里工作?是不是还留着长发,有没有西装革履?——我对他的记忆竟还停留在他穿着修身的长袍睡衣叫我起床。

整整四年,我和亚瑟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亚瑟多次从梦中惊醒:几次是梦到我、他自己和阿尔弗中有一个或几个死去,还有几次是梦见收到了耀的死讯。梦到前者我可以安慰他一切都是假象;而梦到后者,所有安慰的言语都是那样苍白。


亚瑟得知这个消息后愣在原地呆滞了几秒,然后抱起阿尔弗在原地转起了圈。

“耀、耀、耀——他还活着!天——我的阿尔弗,我爱你!!!”他转得险些撞了墙才想起把儿子放下,转而扑进了我的怀里开始亲吻我,我的脸颊上很快沾上了他温热的泪水。

“……他还活着……”亚瑟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我也眼眶一湿:“好啦,谁告诉你他死了的啊。”

亚瑟不断抹着眼泪,哭得喘不上气:“我一直……我一直以为他死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轻轻拍拍他的后背、吻吻他的额头——亚瑟总是这样患得患失,让我心疼又无奈,但这也是他众多可爱之处之一。不过他今天的反应还是太反常了些。

过了一阵,我忽然想起来了什么,转过头问阿尔弗:“耀在你们学校做老师吗?”

——“没有呀,hero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他。”

我点点头没再多说,心里却对耀当下的身份愈发好奇了。



阿尔弗8岁生日那天,耀如约而至。我很难描述那日我们的激动心情,只记得当日家里的装饰都显得格外鲜艳,记忆里有关那天的线条都抽动得抽象而夸张起来。

耀又带来了一个小皮箱:里面尽是些与从前截然相反的身份证明,以及他研制出的应付各种检测的药物,当年的注射药物现在已经是口服版了——他居然还想到了这些。在介绍了各类物品的用处后,他又同我们交换了新的电话号码。

他还为阿尔弗买了两套学院服,一套偏欧式,另一套则是亚洲风,不过都很漂亮。他在与我和亚瑟激动地拥抱后又抱起来阿尔弗,“今天是来给阿尔弗过生日的——你们别搞错了重点、光顾着关心我了啊。”

而后我们玩四人棋牌、吃午餐、唱生日歌、切蛋糕然后许愿,一切风风火火地进行到了下午两点钟。阿尔弗玩的太疯,忍不住困得先去睡了午觉。这小子倒是自来熟,非拉着耀哄他睡午觉,我和亚瑟又等了二十分钟,见耀出来赶紧抓住他一通盘问。


“你这些年干什么去了?怎么一个电话不打?”

“这不是搞革命嘛……不让联系人啊,联系了你们还得有危险。”耀苦笑着解释道,“原先的号也被阻止逼着销了。”

我对这方面很是敏感:“你参加革命了?”

“哪个工厂的仿生人没有参加革命?”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革命还不去当叛徒的都死了!我要是叛徒,现在能好好的坐在你面前?”

“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革命前就提醒我们搬到了这里,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你是不是亚欧地区的中央人物啊?”

“抱歉让你们失望了——我当然不是,我只是个负责敲电脑的而已。”耀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我要是中央的人,怎么可能连你们两个都联系不上?中央可是最高权力啊,我们都是被中央逼着和外界断联的。至于你们的房产,这确实是我争取的——我在中央有认识的人呀。”

“……啊?”

耀倒也不避讳,念出了一个人名:王濠镜。“我原先在厂里的朋友,他年龄比我小一些,当时还叫我一声大哥呢。别出去乱说哦~”

看着耀脸上轻松的微笑,我和亚瑟已然愣在了原地。王濠镜是谁——亚欧地区中央第一领导人是伊利亚·布拉金斯基,再低一层的两位副领导人之一便是王濠镜。据说革命时期他就运筹帷幄料事如神,战争结束后的治理也一向深得民心。

现在想起来,耀和他有着某种相同的气质:都带着原中华民族独有的谦逊温和。但比起王濠镜,耀更加亲和更温暖一些,却少了些疏离冷淡的气韵。大概这就是为什么王濠境更适合做领导人,但我会更喜欢耀一些的原因了吧。


“好啦好啦,别发呆了。他做了领导我也就和他没那么熟啦——对了,你们这几年怎么样?”

“托您的福,一直是有惊无险。不像你一直奋斗在前线杳无音信,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亚瑟接嘴,明显是在同耀置气。

“好啦好啦~别生气嘛亚蒂,”耀伸手抓了抓亚瑟的头发:“现在你还在医院工作吗?很忙吧。”

“是啊,比起前些年救治人类,救治仿生人简直就是天堂工作——人类的呻吟声太可怕了,还好仿生人没有痛觉。现在战争终于结束了,感觉工作轻松得就像呼吸,可是弗朗西斯比我更轻松——自从阿尔弗上学起,他只负责坐在家里玩电脑。”

“好啊,你把我的工作叫玩电脑?”我连忙打断他:“那我工资哪来的?还有你的早中晚饭又是谁做的?耀,你可别听他胡说!”

“我没帮你做过家务?而且是你不让我做饭,又不是我不想做——”

“你做的那叫饭吗?!我死了不要紧,你可别把咱儿子毒死了啊!”

“——弗朗西斯!!!”

见我和亚瑟差点又骂起来,耀连忙打断道:“好啦好啦~知道你们都不容易。”

我们就这样吵吵闹闹地了一下午,话题在各自几年的经历和从前共同的回忆间来回跳转,一同沉溺在美好的海洋里。


阿尔弗午睡醒来后,我们一起带他去了他梦想已久的游乐场:吃小吃,买气球,坐海盗船和摩天轮。回到家时已是深夜,亚瑟和我还想同耀聊一会儿,但阿尔弗一直缠着耀陪他回他的小房间睡觉,我们也只好作罢,再有什么话都只好留到第二天聊了。

回到卧室里,亚瑟和我便累倒在了床上,但心中激动的心情还是难以平复。十分钟的“失眠”过后,我们决定打开全息屏幕再看一场电影。

我有一系列禁片存档——尽是些人类早期和“仿生之春”时期的电影,现在全部成了禁片,但我依旧有老约瑟夫当年留下的资源。

而我们那天看的那部电影名称倒是很适合当下时代——《仿生之夏》。

——那是一部人类仿生人合拍的电影。其中的男主人公是仿生人,和女主人公共同犯下罪过、被组织追杀,一路经历了太多坎坷。名声清白的女主为保护他顶下重重罪名,最终在他执行死刑前赶到现场替当时已经神志不清的男主人公接受了死刑。

就是这次,我向亚瑟抛出了那个开头提到的、关于死亡的问题。他好像被我的问题惹恼了,于是我用一个漫长而深入的吻来解决了他的顾虑。


吻罢,亚瑟主动转移了话题:“你说,以后还会存在人类和仿生人相爱的情况吗。”

“怎么不会?爱情无处不在。只要人类还没被完全消灭,爱情就永远存在。”

“可是人类和仿生人地位不同——不论哪方当权,总要争个劣等上等出来。”

“亲爱的,地位不同只会让恋情更狗血更悲情,而不是更没有可能。何况人类的天性便是偷食禁果,这点上也不逊于人类。”

“也许吧。”亚瑟叹了口气,“所以我想……阿尔弗以后会不会也和哪个仿生人相爱呢。”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长远,但也很现实:阿尔弗如果一直用仿生人的身份生活,那自然身边也充满了仿生人。他自然也是要恋爱成家的,那以后又该怎么办呢?这个问题只能不断拖延,但就像一个定时炸弹,不解决就随时可能爆炸。

“战争才刚刚结束半年,亚蒂。而阿尔弗今天才刚满八岁。”想了许久,我这样回答了亚瑟:“八年前你说要把阿尔弗从楼上扔下去时,会想到你现在多么爱他吗?我们永远想象不到未来会发生什么。然而未来是无限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亚长叹了一口气,拉上灯,然后钻到了我的怀里。

“晚安弗朗茨。”他撑起上身快速吻了我一下。

我也同样吻了回去:“晚安,我的亚蒂。”

亚瑟渐入梦境,我的焦虑竟被他的呼吸声冲淡了大半。我真切地感到我们的生活正变得愈发幸福美满:这是我们的“仿生之夏”,也是我们人生最绚烂的夏天。




Year-02

转眼又是九年,一切都以最完美的样子进行着:阿尔弗跟着我和亚瑟成功被认定了“仿生人”的身份,随后在小学、中学顺利学习了许多年。他同届的同学初产年龄大多都在6岁以下,而阿尔弗也很是聪明,因此他并没有在学校感到过吃力。

我总和亚瑟说笑:这仿生人社会越来越像人类社会了,现在再造的仿生人也都是从新生儿造起,设定也是随机匹配。

改革后唯一和人类机体不同的机器心脏还与一副固定躯体强制绑定——从前仿生人的机器心脏可以应用于所有仿生人;兴趣专业相貌性格没有一个可以修改,都是随即形成——这除了智商高一点、没有生育功能外同人类有什么区别。


然而在一切无限趋近于人类的同时,仿生人社会与人类社会区别又是明显的:阿尔弗所在学校的学生一直接受着崇尚理性教育:“感性使生命多彩,但被情感支配的人生注定是失败的;理性使生命进步,是生命成功的标志,是仿生人优于人类的最主要特质。”

那些话在我看来就是扯淡——我从未对阿尔弗隐藏过我这一观点。亚瑟和我都对他讲:“理性固然是好的,但作为一个人——就是仿生人也一样,都必须学会爱。”

我想,这句话阿尔弗是真的听进去了。


阿尔弗最后真的选择了计算机专业——他在这方面确实很有天赋。他去了上海进行专业学习,住处和耀挨得很近。

分别的时候阿尔弗分别与我和亚瑟拥抱——他已经高出了我们小半个头,那个从前被我揽在怀里的小小身躯已然变成了结实可靠的、青少年的完美身材。

我们目送他登上飞机,亚瑟一边不停整理他的领子一边嘱咐他:“注意身体,还有不要给耀惹麻烦!知道了吗?”——这两件事他一路上已经重复了无数次。阿尔弗不断答应着,和我们两个多次拥抱,我忍不住伸手掐了掐他的脸蛋。

我又想起阿尔弗不满一个月时脸蛋肉乎乎的触感来。我没有痛觉,当时也没什么经验,下手没轻没重,阿尔弗常被我拧得小脸通红,然后挥动着小手小脚奶声奶气哭上一通;后来他一点点长大,成天嘴里嚷着“hero不是小孩子了hero要独立”,脸蛋自然也不总给我掐。如今我终于掌握了合适的力度、也终于等他摆脱了叛逆期,他的脸蛋捏起来还是这么舒服,我却再没什么机会好好掐上一掐了。

想到这里,我顿时鼻子一酸——分别之时,这种细节往往比单纯“分别”一词更加戳人。我忍到阿尔弗走进安检口不再回头,才与亚瑟拥抱着留下了眼泪。转眼17年过去,我们的孩子已经踏上了人生新的征途。哪怕我也才来到这个世界20年,顶着一张26岁的脸(大概还要6年才会开始老化),经历过情感的困扰、战争的风浪,但这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老了。




Year-01

阿尔弗刚刚离开时,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适应。

我总想起十多年前,合作方每次打来视频,阿尔弗都会跳到我怀里和我抢镜头,我于是抱着他向对面炫耀:“我儿子,可爱吧?”

“确实可爱,你生的?”

“……亚蒂生的。”我压低嗓音说道,然后和我的合作伙伴一起笑起来。

我更怀念我们三个人一起生活的日子。我一直很享受和亚蒂和阿尔弗一起走在街上。阿尔弗小时候,我和亚瑟会一人拉住他一只手;等他大些了便一蹦一跳走在前面,我和亚蒂在后面牵着手慢悠悠地散步。

我甚至怀念起三个人的拌嘴:亚瑟指着我们骂,我们两个就站在一起勾肩搭背嬉皮笑脸。现在阿尔弗走了,只剩下我和亚蒂,生活总有些过分地安静平和。


如今阿尔弗已经去亚洲生活了将近两年了,阿尔弗刚刚离开时那种巨大的不适应和思念之情也消散了许多。当然,我们还是很期待他的电话或信件。

我和亚瑟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了,于是开始更多的“约会”。我们一起听音乐、看电影,用我的甜点配他的下午茶,请带薪假去加利福尼亚的海滩游泳、冲浪、晒日光浴——两个人一起做最无聊的事也能感到乐趣。

亚瑟坐在金黄色的沙滩上,我拿着两杯冰镇柠檬水走到他的身侧,共同面对那片无际的、蔚蓝色的海。

“海的彼岸是阿尔弗和耀啊。”我轻声感慨道。

“而海的这一边有你和我。”亚瑟接过饮料,趁机在我侧颈飞快地吻了一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这般会撩人了——我立即抱住他,同他滚在沙子上吻了起来。


阿尔弗离开后,再没有他晃来晃去的身影和他充满朝气的声音,家里空旷了许多。

我买了一架钢琴搬到客厅里,重新开始练起弹琴,练习的内容总是想为亚瑟唱的情歌。我知道,他这个人不怎么浪漫,还常常说我这一套虚伪造作,但心里却是很喜欢看我为他搞这“虚伪造作”的一套的——早在老约瑟夫家时,我就发现亚瑟总偷看我弹钢琴。

但我确实没想到亚瑟也会瞒着我偷偷制造一些罗曼蒂克。

在我第21个生日上,我收到了亚瑟为我亲手弹奏的一首《玫瑰人生》。这首歌是我们在老约瑟夫家学会的,后来又成为了小阿尔弗的摇篮曲;待阿尔弗不需要摇篮曲了,这首歌又成了我与亚瑟的调情圣曲——在歌声里,他总是很难拒绝我的拥抱。没想到多少年后他竟能偷偷学会并弹给我听,两种语言一种一遍。


Des yeux qui font baisser les miens

眼睑不禁低垂

Un rire qui se perd sur sa bouche

他的微笑不禁让我迷失自己

Voilà le portrait sans retouche

没有丝毫修饰的画像

De l'homme auquel j'appartiens

那个我属于的男人啊

Quand il me prend dans ses bras

当他拥我入怀

Il me parle tout bas

他拥我入怀

Je vois la vie en rose

我看见玫瑰色的人生

Il me dit des mots d”amour

他对我说爱的言语

Des mots de tous les jours

天天有说不完的情话

Et ca me fait quelque chose

这对我来说可不一般

Il est entré dans mon coeur

一股幸福的暖流

Une part de bonheur

流进我的心扉

Dont je connais la cause

我清楚它来自何方

C”est lui pour moi

这就是你为了我

Moi pour lui dans la vie

我为了你在生命长河里

Il me l”a dit, l”a juré

他对我这样说,这样起誓

Pour la vie

以他的生命

Et dès que je l”apercois

当我一想到这些

Alors je sens en moi

我变感觉到体内

Mon coeur qui bat

心在跳跃

……

I thought that love was just a word

我曾以为爱只是一个词

Sung about in songs I heard

在那些歌中被人传颂

Your kisses couldn't be real but I was wrong

亲吻只是假象,但我错了

And love was real

爱是真实的

Hold me close and hold me back

紧紧抱住我,抱回我

The magic spell you cast

这个拥有魔力的词因你显现,

This is la vie en rose

这就是玫瑰人生

When you touch me heaven sighs

你抚摸我时,天堂都在叹息

And though I close my eyes

即使我双眼紧闭

This is la vie en rose

我眼中还是有玫瑰人生

When you press me to your heart

当你把我按向你的胸膛,你的心房

I'm in a world apart

我的世界瞬间怒放了

A world where roses bloom

遍地的玫瑰

And when you speak angels sing from above

你说话时,似乎有天使在我脑袋上歌唱

Everyday words seem to turn into love songs

那些日常的字都变成了爱之歌

Give your heart and soul to me

把你的心,你的灵魂都给我吧

And life will always be

这样我们将一直有

La vie en rose

玫瑰人生


那天,亚瑟特地整理了他那头不听话的头发,穿上了他那套黑色的珍藏晚礼服,领结端正地系在胸前。然后他尽力绅士而优雅地坐在钢琴凳上,手碰到琴时依旧因紧张而显得僵硬,昔日熟悉的歌词也变得犹疑,但他却刻意做出一副洒脱的样子来。

紧张之下,他弹错了两个音,而后肩膀还触电般地弹起来。演奏完毕,他懊恼地冲我抱怨自己发挥失常失了手。

即使这样,他的每一个音符落下都不偏不倚地敲落在了我的心上,每一声“La vie en rose”都刺激着我的神经,唤醒我渴求吻倒他的欲望。亚瑟那个有些紧张的可爱背影至今还印在我的脑海之中——就像一位王子——只属于我的王子。他为我弹奏了我最喜爱的《玫瑰人生》,那从今往后我便要日日予他玫瑰,只要他想,就是星辰明月我也要为他摘下来。

可面对亚瑟这样直接的示爱,我也变得不善言辞起来,最后只是吻了他、告诉他我很喜欢——因为那两个音是亚瑟·柯克兰弹错的,所以我喜欢,比喜欢原曲还要喜欢。亚瑟不知道我这句话是发自内心还是只是在调笑他,小声骂了我一句,然后红着脸转身去切我们双人份的小蛋糕。


后来到了亚瑟的生日,我专门为他定制了一个小八音盒:上面金色的金属雕刻成亚瑟弹钢琴的形状,但我还将自己的身影也加在了长凳上,眼神注视着弹着琴的亚瑟。

亚瑟将八音盒扭开,缓缓流出的便是《玫瑰人生》的曲调。但亚瑟很快听出了两个错音——正是他当初弹错的那两个。

“弗朗西斯,你什么意思?”亚瑟佯装生气揪起我的领子,我连忙举起双手向他解释。

“我送给你的自然是你弹出来的曲子——正因为两个音不同,这才是柯克兰弹奏的嘛~我最喜欢这样的。”

“少废话!我可不喜欢。”

“你不喜欢可以再送给我!……好啦,送你这个还是有用的。你哪天再加班,把这个摆在床边应付我,听着你的琴声我也就勉强不缠着你了嘛。”

亚瑟仔细想了想,又骂了我几句才作罢。

其实我知道亚瑟其实并不计较我那两个错音究竟是什么意思——嘲笑也好,喜爱也好,他都会很喜欢——胜过喜欢单纯的、会弹完美《玫瑰人生》的八音盒。



这一年的五月中旬,阿尔弗说他想回一趟家。说是有事要说。

站在我和亚瑟面前,他显得严肃又紧张,低着头不敢直视我们的眼睛。

亚瑟警惕起来:“你怎么了?”

“我……我参加了一个……一个那种人类的组织。”

“……什么?!!”亚瑟拍案而起,我也浑身战栗了一下。

人类的组织。——说得简单,做的却定顶风作案之事。我的心瞬间悬了起来,同时也沉重了万分。

“这种会很危险吧?”我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问道:“会有什么活动吗?”

“Papa,dad,”阿尔弗的眼神顿时坚定起来:“危险自然是有的。但我们要干革命,革命就是要流血牺牲的——如果所有人都过于爱惜自己的生命,那革命就永远不会成功。

“——仿生政府根本不让人类繁衍后代,只允许领养仿生婴儿……如果人类不团结起来革命,就会一批批自然死去、最后因为没有后代而彻底从地球上消失!”

“所以你打算怎么样?去送命?”

“为了人类的延续我不怕牺牲!——亚蒂,你会支持我的吧?”

“支持你?”亚瑟的脸上已毫无血色,他笑着站起来,浑身颤抖:“让我支持你,还不如让我在你一周大时就把你从楼上扔下去!反正你的命用不着爱惜,以后革命死也是死,还不如早点没命、也用不着我养你白白浪费二十年……”

“Dad!”阿尔弗也急了,脸刷地红了起来。

“别喊我dad!是不是你要参加什么“活动”了?!我告诉你,你要是敢乱跑,我就没你这个儿子!”

“亚蒂!……不至于。”

“弗朗西斯你闭嘴!要不是你非教育他什么情感至上、他现在能冒这种险?!”亚瑟对我吼道,又转向阿尔弗:“你不是想去吗?你想去现在就滚出去别回来。”

“亚蒂——!我已经成年了——还有不到三个月就要19岁,不是小孩子了!你总不能一直这样控制着我吧?!”

“——阿尔弗雷德!!!”亚瑟气得扬起手来,阿尔弗立刻闪到了我身后:“你打我也没用,我……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阿尔弗雷德,闭嘴!”见亚瑟的脸上越来越差,我连忙斥责道。

“好,你不走是不是?那我走!”亚瑟说罢便摔门而去。

阿尔弗反应过来后鞋都没穿就追了出去,我冲到电梯口叫住他:“阿尔弗雷德!回来。”

……


我锁上门,无奈地看向满脸委屈和愤懑的阿尔弗。

“你这么大声想干嘛,向全世界告知你人类的身份?”

“……Dad不是被我气走了吗。”

“那你追,追上了怎么说?向他保证你永远退出那个人类组织?”

“我!我……”阿尔弗张了张嘴,硬是没憋出第二个字来。

我心疼地揽过他的肩膀,将他带到了卧室里。

“怎么,我的阿尔弗也生气啦?”

“……我才没有。”阿尔弗扭过脸,眼圈红红的。

“还说没有!……阿尔弗,你是不是觉得亚蒂一点都不理解你?”

“——本来就是!就算我身份证上身份是仿生人,但我也是个人类!他是仿生人,他当然不在乎人类命运,那难道我就也不在乎吗?他永远都是站在他自己一个人的角度看问题,然后美名其曰是都是为我好。”

“好好好,”我顺了顺他乱掉的头发,“可是,他难道不是为你好吗?”

“……是倒是。但他根本不懂我想要什么。”

“好吧好吧。那你说着dad不懂你,可是你站在他的角度上考虑过吗?”

“……我考虑了。但我还是觉得——”

我打断了他:“不,阿尔弗,我说的不是你的决定。而是你的表达方式。”

“……什么?”

“是,你在意人类的命运,但dad最在意的当然是你:你小时候磕了碰了都要心疼好一阵,你生个病也要担心很久,简直把你的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现在你自己却说出你不在意牺牲这种话来,他能接受得了吗?”

阿尔弗垂下头沉默了好一阵,小声道:“……那你帮我劝劝dad……”

“天啊——你这小白眼狼!你dad接受不了我就接受得了啦?我不是你papa?你从小不是我一手带大的?”我被他气得哭笑不得:“我的意思是,你不可以只有一腔热血,满脑子为革命流血牺牲,而要讲策略——不到迫不得已就一定要留住性命。好好活下去,才能继续为组织贡献力量,是不是?”

“嗯。”阿尔弗闷声道:“但牺牲还是有可能的。”


听到“牺牲”一词,我的心头顿时猛烈地一颤——我无法接受我的孩子可能比我先离开这个世界,哪怕只是想想。我忍住眼泪,继续对他说:“……只要不是硬拼蛮拼,Papa就支持你的选择。我想dad也会的。”

“……真的吗?”阿尔弗抬起了头,小声求证道:“Dad真的会同意吗。”

“当然啦,”我对他笑笑:“你知道你名字里的“f”是什么意思吗?”

“啊?”阿尔弗对我突然转换话题感到不解:“——foster(领养)?”

“我们确实是一直这样对你说的。但实际上,谁会因为孩子是领养的就给加个middle name啊。只不过亚蒂比较迷信,总觉得寓意说出来就不灵了,所以一直告诉你f是foster。”

“那实际上呢?”

“当时我们想给你取个中间名,我想的是fortunate(幸运的)——那个混乱的年代真的很需要幸运。而亚蒂想的则是freedom——在你不到一岁的时候,他对你最大的祝愿就是希望你能自由。”

“……啊?”

“没想到吧,”我不禁又捏了捏他的脸:“我希望你幸运,大概是因为你能活下来真的很不易、很侥幸,而亚蒂不一样。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后就受身份的束缚,被迫应付一些本不该和他有关系的麻烦事,刚刚逃开那些就又被迫收养了你——他当然很爱你、像我一样希望你幸运;但在他看来,一切都被人安排的感觉更加糟糕。没有人比dad更了解这一点了。

“他希望你不要受你身份的束缚,可以自由自在地做你想做的事情——选择专业也好,交友恋爱也好,参加革命也是一样。尤其革命,Dad一定比我还要理解你、支持你。只不过他平时细碎事上管你多了些,而今天又被你不要命的态度搞得又急又后怕罢了。”

阿尔弗往前探身抱住了我,声音带着哭腔:“Papa……”

我抚摸着他结实的后背和柔软的短发:“好啦阿尔弗,papa和daddy都爱你。”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实际上我想得比说得多很多。我真想拦住他不让他参加这次活动:游行或是进入上海第二大楼,大概率就是向仿生政府表明态度并被镇压了。被镇压的后果是什么,是不是还要死人?难道那么多人送死,会差一个我的阿尔弗吗?——他还不到19岁,那样优秀年轻美好,怎么能像众人一样牺牲呢。

我知道我这么想很是偏执无理,但作为一个父亲,我真心不想让我的孩子去闹革命。可我也知道不能阻止他:他说的话都是正确的,他是理智的、清醒的、伟大的,有着比我和亚瑟都更为无私的、高尚的品格。我理应为他感到骄傲,而不是为他的高尚行为而感到痛苦。

这种感觉就像是把我放入炭火,将我的心扔到翻滚着的岩浆中去。我没有痛觉,但确实感到了“灼烧”,而且就快要窒息了。

“——阿尔弗,你先睡吧。”我同他说。

“那你呢?”

“我得去找你的dad啊,他跑出去那么久了,也没带个通讯工具。你就别跟着了,我给他做做心里工作——也别太担心,他是你daddy,再生气还能真不要你不成?”

我为阿尔弗取出睡衣,等他换上又把他塞到了被子里、为他打开了空调——这是他夏天最喜欢的搭配。我吻过他并祝他晚安,便换上衣服匆匆忙忙出了门。


亚瑟没有带任何通讯工具,我盲跑了半个城市,终于在我第五个推测地找到了亚瑟——那是一家他有时候会跑去的咖啡馆,很多年前他因为和我闹矛盾跑去过一次。我赶到时天已经微亮,亚瑟靠着一边的沙发坐着,他对面又是一个我熟悉的背影——那是耀。

我的脚步停滞了——亚瑟先找来的人是耀。我粗略的想一想,这两个人仿佛早就有事瞒我,这种情况从阿尔弗八岁时就开始了:亚瑟同耀打电话,总有不让我听的秘密;我们都在家里时也有背着我说话的时候。每每我去问他们的谈话内容,他们总会用“秘密谈话”来搪塞我;而当我半开玩笑地向他们抗议,亚瑟也会用同样的语气回应我:“你和阿尔弗不是也经常这样吗?”

我细细观察了一番亚瑟的表情——很是凝重,眼圈红红的,看起来刚刚哭过。耀只给了我一个背影,但他频繁地去捋他后肩的头发——我知道,这是他紧张时才会有的、下意识的动作。

我猜到他们谈论的话题有关阿尔弗,大概还有关与他新参加的那些组织和耀通过他的网络搜集的线索,但再进一步便猜不到了,于是心情又沉重了几分。我推门进去走到二人的桌前,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问道:“做什么呢?”

亚瑟望了望我。“Nothing.”

我又看向耀。他对我挤出一个尴尬又无奈的笑容来,用最干涩的语气道:“世界机密。”

这是我听过最糟糕的玩笑。

当我们回到家时,阿尔弗已经没了踪影,只有桌上留了一张字条。


最亲爱的papa、dad、耀:

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我们现在要为之后的一次大型任务做准备了,因此不得不切断与家里的联系。这次回来原本想好好做告别,但我语气不好、情绪也太过激动,把dad气走了,最后只能以这种形式收场。

Daddy:我和papa谈话了,现在我向你道歉——对不起。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我会好好注意安全,任务完成后就回来见你。Papa:谢谢你一直理解我、支持我,你教给我的我会永远记在心里,不用太担心我。你们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会永远爱你们。

耀:我们之间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我也还有很多话没来得及对你说、很多事没来得及和你一起做,希望以后还有机会。不要让我的事影响你的工作,我也爱你哦。

希望我没有让你们失望。

最后再说一遍爱你们,再见。

PS:我不会让自己轻轻松松牺牲的!写这封信到现在我一直都在流泪:我真的无法想象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们。我已经在想你们了。所以我还带走了dad三张创可贴和papa的一小页书。

——阿尔弗雷德·f·琼斯


一张纸,我们三个人看了很久很久。

眼前是绝望的无言,连一声哽咽都溢不出口。

我没用晚餐,在夜里奔波了数地,回来的路上便有些昏昏沉沉。而当我看到这封信时,所有困倦都清零转为了清醒,冷汗从额头后边渗出来,接踵而至的是无法抵抗的眩晕感。我望了一眼耀和亚瑟,恍惚间还看到了阿尔弗——然后我便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Ⅲ.[Arthur Kirkland]


我还记得,我和我的丈夫弗朗西斯看过一场电影,名字叫做《仿生之夏》。那天刚好是我们的儿子阿尔弗雷德的八岁生日,我亲如兄长的挚友王耀时隔多年再度与我们相见,那也是战争结束的第一年。

那本是幸福的一晚,可弗朗西斯偏要扯起一个话题:他问我离开的和留下的人谁更痛苦。我真不理解他说这些做什么,但还是很认真地考虑了这个问题,并且被考虑成果搞得很不愉快——它们让我不再知足。

见我较了真,弗朗西斯便趁机堵住了我的嘴,之后也不再去想那个问题。而我却是危机感较强的人,暗自被那天的谈话困扰了许多年。


这种危机心理大概是与生俱来的。

我是仿生人,刚来到这个世界上时对身边一切都很是好奇,但随之而来的还有深深的不安。弗朗西斯就总是抱我哄我逗我,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很是恼人。

比起他,耀就令我安心许多,拥抱起来很是舒服——他身板比我还要小,但还是让我不禁想去依赖。可他工作在外很少回家,我便被迫和张扬自大的弗朗西斯住在一起,还要处处提防他。


和弗朗西斯生活了几年,我第一次感到安心还是在收养阿尔弗之后。

起初我对阿尔弗并无感情,甚至可以说是厌恶。我烦透了他从早到晚毫无缘由的哭声:明明我比他更难受更辛苦,凭什么是他被人照顾?我完全不理解耀为什么要把他交给我们——他明明可以让他去福利院。但是是弗朗西斯一直在照料着他,所以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我就这样忍了他一周,除了“恩准”他住在房子里外(这还是因为房子是他父母买下的)再没有多看过他一眼。直到有一天阿尔弗又哭了起来,弗朗西斯腾不出手要我去哄他。

“好亚蒂,你就给他喂个奶就好——奶粉我都装好了。”

我嗤之以鼻:“当初谁说好他负责一切的?”

“我这不是在炒菜吗——要不你来?”

我的厨艺并不怎么好。为了更美味的午餐,我硬着头皮走进了充满哭闹声的卧室。刚刚一周大的小阿尔弗闭着双眼、一双小手乱舞着,两只小腿也蹬个不停。我取过奶瓶塞到他嘴里,他便立刻停止了哭闹喝起奶来。

我细细端详了他一遍,忽然想起弗朗西斯说过给这么大的婴儿喂奶时要把孩子抱在怀里,不然容易呛到——我自然比他更清楚这一点。我虽然不喜欢他,却也不至于想要了他的小命。于是我把他喝到一半的奶瓶又从他嘴里拿了出来。

小阿尔弗还没喝饱就被我强行抢走了奶,小脸立即皱成一团又要哭起来。我将他抱到怀里,故意将奶瓶举到他眼前晃了晃,其实就是想等他下一场风暴。可他却止住了哭声,睁开眼看着我笑了起来。笑起来的样子极为傻气,方才的泪花还挂在脸上。

“算了算了,看在你这么笨蛋的份上就给你吃吧。”我颇为嫌弃地将奶嘴又塞到了小阿尔弗的嘴里,又被迫感受起他小身体的柔软脆弱来,心中的感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很不争气地,我在短短几天内就对这个小东西产生了感情,甚至还产生了所谓“责任感”,从此我便和弗朗西斯共同担任起了抚养他的责任。

这个过程中,我对弗朗西斯也升起了一种粘稠绵延的温情:我隐隐约约察觉到,我这辈子可能都要和他生活在一起了。对此我竟没有觉得不妙,反而有了些无奈却又窃喜的感情——我可能要与弗朗西斯有一个“家”了。


 

第一次被巨大的危机感袭击是在仿生人与人类宣战之后——从前一直与我们保持联系的耀忽然断了联。他把我们安置在了最安全的地带,可他去哪了?

他对我们说是因为中央的要求很高,对他这样负责电脑编程的、掌握多项机密的技术人员提出了许许多多的要求,希望我们理解、不要过于担心。是了,我自然要理解,也只能理解,但我做不到不去担心。

有一天晚上,我坐在床上看最新战事,突然发现一个仿生战士的面孔像极了耀。我正拿不定主意时,那个战士转过身去,露出了身后扎起来的辫子——这就是耀!

骤然间又是一阵轰炸,我看到他抱住他身旁一位比他高大许多的战士,两个身影重叠着滚落进了身边一个壕沟,四周只剩掀起的黄云。之后镜头便挪开了,我却不知道耀有没有醒来。

——我一直以为他会在电脑前做着中央安排的工作,却没有想到他竟是一名前线战士。


我不知道耀现在还是否活着,未来又可以坚持多久。我的胸口一阵撕扯感,然后是剥离般的生疼——我感受不到外界传达来的痛感,却自认为这样的精神感受就是疼痛。

身旁的空气逐渐干涩,我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怎么了亚蒂,怎么哭了?”

弗朗西斯坐起来抹去我的眼泪,我扑到他的身上,用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身体。

“噢……怎么了呀,是看到什么不好的东西了吗?”弗朗西斯轻轻抚弄着我的头发,然后搂住我、在我的头发上亲了一口:“不哭不哭啦。”

我浑身陷在他温暖的怀抱里,贪婪地呼吸着,好像这样我才能活下去。

“……我看到有人被炸死了……我就蓦地想到,耀会不会其实也很危险……”

弗朗西斯沉默了,挪了挪身体换个姿势抱住了我。

“我也不知道啊。可是耀不是做编程吗,应该不会很危险吧。”


听到这句,我再忍不住大哭了出来。弗朗西斯第一次猜不到我为什么忽然崩溃,手忙脚乱地安慰着我,而我只是在他的怀抱中哭着睡去,什么都没再解释。

弗朗西斯总把我当个孩子——或许我在某些方面确实幼稚了些,但也不能永远被他当孩子护着啊——总该有我默默为他承受的时候。

那晚之后,我陆续做过许多耀离开的噩梦:梦里我穿着黑色的西服,捧着白色的花束放在耀已经冰冷的身体前。我对着那乌黑的棺材最后望了一眼,看到耀依旧温煦的面庞在瞬间凹陷、血色消失惨白如纸。每每这时我便会惊醒,伴着一身黏湿的冷汗,然后在巨大的恐惧中再度陷入阴暗的夜。


我是如此畏惧与耀永别,可当战争结束、再度见到他时,竟又是一阵莫名慌乱——伴随着巨大的欢喜,就要将那欢喜盖过去。我觉得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尘埃尚未落定,所谓美满也皆是空中楼阁。

实在些的,我担心阿尔弗隐藏不好自己的身份或留下什么心理阴影;要说胡思乱想,我也担心耀忽然被那位王濠镜卷入什么政党纠纷——之前人类打赢战争后就有过这种事情发生,我还担心自己会给耀造成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实际上,我们一直如此。弗朗西斯说我胡思乱想空穴来风,就连阿尔弗也开始笑我胆小。我无法反驳,却还是难以摆脱巨大的不安感,悲观地等待着某种灾难的猝然降临。



十一年过去,我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到来了。我的阿尔弗站在我的面前,支支吾吾地告诉我,他要参加一个人类的组织,丝毫不在意牺牲他年轻的生命。

这样一句话、一个神态便点燃了我记忆中的某一根线,我的头脑瞬间如定时炸弹爆炸般、轰地一下便失去了理智——阿尔弗的脸在我看来已经成为了一团燃烧的、抽动的、跳跃着的线条,“牺牲”一次从他口中吐出对我来说更像是预言、或者说是我那个“预言”的证实,总之预示着不远的将来他一定会为他的所为伟大事业献出他年轻炽热的生命。

我从来不是一个理智的、善于理解共情儿子心理的父亲。这一次更是如此。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甚至不知道自己又说了什么就拉开了门,逃一般地冲进了夜幕。

我在城市中漫无目的地游荡着,脑中是一片混乱,我逃一般地冲进了一处咖啡厅,借到了公用电话,拨给了刚刚到达明尼苏达的耀,请他先来与我碰头。


“耀,之前也遇到过人类组织的抗议活动,仿生政府是怎么处理的啊?”见面后我这样问他。

耀犹豫一下,很艰难地开了口:“政府对这种行动管的很严,一般抓到就直接……死刑了。但最近一年改了一下法律。“

“所以是……无期徒刑?”

“不不,是施行一种脑死亡机制。我们有一套程序,可以让人进入一种梦境类的虚幻世界用自由意志自由行动,让其大脑在一周内体验美好的余生。一周结束,使用者会因脑死亡死去。比安乐死还好一点吧……你可以接受吗。”

说这话时耀的脸颊已经挂上了两行泪,就好像他已经看到了阿尔弗的结局一般。

我沉默了许久,开口道:“那也……只能这样了啊。”

“你也别太难受,谁知道他们搞什么活动呢,要是问题不大也没什么危险。”

……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弗朗西斯来了,我们又一起回了家。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犹豫该不该阻止我的孩子参加这次活动,如果不阻止,又该给他怎样的建议。而当我们赶到家时,我才明白方才想那么多都毫无意义——阿尔弗已经离开了,只留下一张字条。



接下来的一周里,阿尔弗彻底与我们断了联。我们也在一周后(也就是五月底)随耀赶往了亚洲。

耀在上海为我们安排了一处公寓,他本人又投入了无休止的工作之中。等到了六月初耀才第二次来到我们的公寓,带来了所谓的“脑死亡仪”并亲自体验了一次,告诉我们一切顺利——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我们已经是在为阿尔弗的死在做准备了。


六月的第一周,我们在电视上看到了人类的抗议游行,他们高举着“修改法律”、“恢复人类合法地位”、“我们要平等”等告示牌和旗帜围攻了仿生政府。仿生政府并没有收到袭击,但那些人类持枪与警察产生了肢体冲突,甚至造成了人员伤亡。上千名仿生人带走,好在里面没有阿尔弗。

到了第二周,仿生政府宣布了抓获人类的惩罚:小部分有期徒刑,小部分无期徒刑,而大多数人类被关押在上海第二大楼中,准备对他们施行脑死亡——就是耀前一阵同我说的那个。


7月3日,很快就要12点。

耀的电话忽然打来,我从本就不踏实的梦中惊醒,接通了耀的电话。我背着弗朗西斯把耀约到了公寓天台,他是一路跑来的,见到我时还大口喘着气。

“那个人类组织大概要采取行动了——城市许多地的监控都失效了——虽然经常如此,但我觉得这次非比寻常。好在中央还没有发现问题。”

耀给我看了一个资料:上面讲阿尔弗的组织制作了许多套工作服,计划穿着它们混进上海第二大楼,但信息出了问题:真正的工作服应该是黑色的,而H制作的服装正是政府发在网上混淆视听的、藏青色工作服。

‘也就是说,如果想救阿尔弗,我们首先要让他穿上真正的黑色工作服,而不是那身假工作服自投罗网。’耀对我说。

‘可是哪里能有黑色工作服啊?!’

‘我一个朋友亲自开车给我送来了。’

耀从手提袋里抽出四件黑色的服装来:“这件事……亚蒂?!你做什么!!!”

我站到了天台的边缘,夏日的晚风从耳畔轻轻拂过。

“耀,我想救阿尔弗。”

“你先回来!!!”耀失声叫道,脚步犹豫着不知该不该靠近我:“你那个位置很危险……”

“我想救阿尔弗。”我重复着,抬空了一只脚。

“亚蒂、亚蒂……!”耀哭喊起来:“我也想救阿尔弗!!!——我明白你的心情,我来找你就是要救他的啊!但是你先回来!!!

“听话、听话亚蒂——至少脚、脚收回来啊!!!”

——“你先答应我让我救他!这件事上你要听我的!”

“好好,我答应你!”

——“那你对你的仿生信仰发誓!”

“我发誓!!!”

我这才走了回来。耀掩面半跪在了天台的地上摇着头:“你是不是想吓死我……”

我抱着耀,感到一阵愧疚。但我不可能放手看着我的阿尔弗去死。


“我知道这次任务是临时设计的,很容易出现意外,说不定谁就死了。”从天台回房间的路上我对耀这样说道:

“是我逼你去冒险,所以你一定要是安全的——最安全的、没有任何危险的。你不答应我现在就跳下去给你看。我性质和你交代一下后事——别这样,耀,这只是个假设而已。

“如果弗朗茨和阿尔弗都活着,还要再麻烦你照顾他们一段时间;如果是阿尔弗活着,弗朗茨死了……请你、请你照顾他一阵吧——带他走出来,好吗?


“如果我死了也没救下阿尔弗,只剩下弗朗茨一个人……我希望他可以接受这一切。

“实在不行,就给他造一个和阿尔弗一样的仿生人吧——阿尔弗的数据我测量过一份,就在我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里。就告诉弗朗茨我死了,他儿子活了下来,但是失忆了……只有这样,他才能有希望地活下去吧。”

“如果我们都死了——或者死了一部分人……耀,你都别为我们伤心,更不要感到愧疚。你是我最感谢也是最对不起的人——你给了我生命,你创造了弗朗茨,为我们带来了阿尔弗,光是你的存在就足够让我感激了。但我们一直在给你带来麻烦……”

耀打断了我:“可以打住了,亚蒂。我早说过你从来不是麻烦——你是我活下来的动力。你听好:我要你们都一直一直活下去——包括你。”

傍晚的风依旧吹着,楼下的街灯也依旧照着明。之后我又说了许多。耀没再说话,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点头,眼里噙满了泪却努力不让它们流出来。我打开房门,客厅的灯亮着——弗朗西斯不知什么时候也醒来了。



耀确实是来救阿尔弗的:他带来了四套黑色的正式工作服,我们叫醒弗朗西斯一人换上一套,最后一套留着给阿尔弗穿——我们会尽力找到他。

在前往目的地前,耀为我们分析了当地地形与管理模式,我们一同分了工,他按我们在天台的说法,将多余一套衣服安排给了我。我们分别戴上了小型通讯器,分别上了两辆车:我单独一辆,耀和弗朗西斯另一辆。

我的任务是找到阿尔弗并将衣服交到他手中,然后尽量全身而退。如果任务顺利,耀和弗朗西斯会来接应我们、带我们安全离开;如果不方便退场也无妨——据耀说,楼中有不少工作人员,如果我们混在其中,他依旧有办法带我们出来。


夜幕里,我们驶向了上海第二大楼,四周一片空寂,只有路边不断后退的、被打上路灯灯光的树木能让我感受到我的车在前行。

走到一处,我的车同耀和弗朗西斯的那辆也兵分两路,独自驶入了一处巷口。

我停下车来,反复确认了正前方没有监控摄像头,这才从口袋里摸出两管注射液来——楼内的工作服设计倒是不错,足够装下许多东西。

两管注射剂分别是麻醉剂和痛性剂。不出意外的话,后者便是能让仿生人感到疼痛的药剂——这个项目我断断续续暗自研究了数年,终于研究出了个所以然,可刚刚制造出来甚至还没有试用,阿尔弗便不辞而别了。今天可能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使用它。如果我被仿生人中央抓去做检测,也能被测试成人类,而且可以像人类一样感受到疼痛。


是了,我要做的事与我们三人分工时分给我的不同——我要代替阿尔弗,而不只是单纯给为他送一件衣服用作伪装。

耀曾说过,亚欧仿生中央这次是故意散播的“楼中困有重要人质2000名”的消息,同时还“泄露”了假的工作服样式,就是为了抓捕那窝藏于地下的人类组织。

我还记得十九年前,人类中央就是用相似的方法逮捕的老约瑟夫——用阿奇尔做诱饵,逼他做出违禁之事。我当初确实有在心中叫好,但也暗骂过人类残忍奸诈,没想到如今像我一样的仿生人登了台,却也会用相同的手段算计我的儿子。

如此这般,那些掌权者又怎么可能不了解人类在地下的存在?我又怎么能保证他们没有关注阿尔弗团队近期的一举一动?——领导人是谁,有几个根据地,都是些什么人、参加此次行动的有多少个人。

若是我由此带走了阿尔弗,中央不可能查不出人类团队少了一位,然后他们会彻查,最后我们四个人一个也跑不掉。但如果我换了阿尔弗的衣服、替换了他,说不定还真能浑水摸鱼地瞒过去,弗朗茨、阿尔弗和耀都可以彻底安全自由。

于是我打算让阿尔弗换上真正的黑色工作服,而我则会穿上他身上那套。阿尔弗必定不会轻易同我换这个衣服,因此我还特地为他准备了麻醉剂。

 

我看了眼时间,正好是凌晨两点半整。我抽出痛性剂,借着晦暗的灯光对着我的静脉注射了进去。针眼处一阵酥酥麻麻的刺痛感受瞬间传来,那真是一种全新的感觉——我成功了!

我用望远镜看了眼百米远的第二大楼,里面灯还完全黑着,完全没有什么动静。我设置了异样提醒装置,又从兜里掏出了纸和笔,迅速写完了早就打完腹稿的三封遗书。

想想我即将死去其实没什么,但想到有些话再也不会有机会说出口、有些人再也见不到,忽然又觉得很想哭。

有些肉麻的话听了说了二十多年,到了最后一刻却还是感觉没有说够——尤其是对弗朗西斯。我从前总是羞于传达我对他的真实感情,口头表达的真的太少了。如果我能早些意识到我对他每一句“我爱你”都将成为倒数,那我一定从见到他说第一天起就不断告诉他我有多爱他。


大约三点二十的时候,大楼停车场传来了一声东西破碎的声响。我迅速望过去——一个路灯点火爆炸,而后一阵褐色烟雾迅速在空气中弥漫开。我确信那是导致窒息的烟雾。灯下有晃动的身影,我也确信那些是人类组织的成员,里面就有阿尔弗。

我迅速驱车全速赶往广场方向。而行驶不到半分钟,我的车辆显示屏便提醒我:我身后一英里处有几辆警车。

——居然这么快就赶来了。

通往大楼的有两条路,都很是宽敞。弗朗西斯和耀走一条,我走一条。我那天的路旁正停着一辆大型货车,上面是不少大型机油罐一类的东西。我打开车窗对着那车子外侧的轮胎各开了几枪,车子便很快朝马路中央倾倒下来,上面的十几个大桶全数滚落在了马路上,里面流出的黏黏糊糊的液体铺在沥青的大路上反着四周明晃晃的灯光。我打开打火机从侧窗抛了出去,身后立即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我立即冲向中央广场。广场上空无一人,旁边的停车场却歪斜着几个蓝衣人类的身影,我立即开始在四周寻找阿尔弗。但在找到阿尔弗前,我先看到了弗朗西斯——他正俯身对一处说这话,甚至抓住一个人推搡了起来——那自然就是阿尔弗了。

我冲上去抱住阿尔弗——我已经三个月没见到他。那时四周没了电一片漆黑,看到他后我却觉得四周都明亮了。我抱住他、亲吻他,过了一阵才意识到他已经进入了昏迷状态。弗朗西斯连忙解释:是他麻醉了阿尔弗。

“——麻醉?送个衣服至于麻醉吗,而且你不应该呆在车上……”望着弗朗西斯无奈的神色,我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再一细看,他身上便是耀为我们展示过的“蓝色工作服”,上面赫然写着“阿尔弗雷德”。

真不愧是我的爱人,想送死都同我想到了一起。但这件事可真是太没有默契了。

弗朗西斯,你怎么能来送死呢?我不会让你死的——就是为了我们的儿子也不行。

我迅速脱下我的外套,伸出手去扯他的;他死命抵住我的手、将它们抬高到头顶,然后正面抱住了我,甚至还飞快地吻了一口我的侧脸。——这让我想起阿尔弗小时候比较淘气,我每次做出要打他的样子,弗朗西斯都会这样控制住我的双手然后抱住我。

“亚蒂,你力气不大,想得倒是挺美。可惜已经没什么时间和你周旋了,你也看到他们快来了——你快带阿尔去找耀吧。”

远处的车辆堵在两个道路中央,警笛声一片,我明白时不我待的道理。对此我也我早有准备:在车上时,为了防止阿尔弗玩这一套,我已经把麻醉剂藏到了我的袖子里,只是没想到我要对付的对象是弗朗西斯。

我一面在嘴上胡乱骂着,一面迅速将针管从袖口抽出,趁弗朗西斯没注意扎在了他的后颈处。我推动着针管,带着最悲哀的胜利感听着弗朗西斯惊讶地喊了一声:“亚蒂——!!!”

……这会不会是我能听到的最后一句“亚蒂”。

那我是不是也该说出最后一句“弗朗西斯,我爱你”。

于是我吻住了他——最后一吻,浅尝辄止。

低下头,我看见弗朗西斯——我的丈夫——倒在我的臂弯里,柔软的头发铺满我的手臂,眼睛半闭着,紫罗兰色的瞳孔里是不甘与不舍,那副样子真是可怜又可爱。

“弗朗茨,我真是爱极了你——尤其是你被我算计的时候。”


四周的警员已经向我冲了过来,我向前几步,双手持枪向冲上来的仿生人们射击。

令我感到欣慰的是:这些人里也有不少穿着黑色工作服的,那么弗朗西斯和阿尔弗也可以顺利混入其中了。


恍惚间,我看到了远处车内正不断砸着车玻璃的耀——他在哭、在喊,可我什么也听不到。

对不起,耀。——我骗了你,给你惹了大麻烦,还要让你伤心了。

我又看到了阿尔弗——我的孩子。他或许已经听不到我的声音了,但我还是对他说了最后的话。——我告诉他我是多么爱他,还有那句我一直想说却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你一直是我们的骄傲”。

我和时间争夺着话语权,同阿尔弗说完,又要求起弗朗西斯好好活下去。

最终敌人终于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应付着前方扑来的几人,胸口却猛然传来一阵灼热而剧烈的疼痛,我感觉身体在燃烧——我中了弹。不知是从上方哪个窗口打来的,只知道很疼很疼,比刚刚我尝试过的五级疼痛还要疼上十倍。


我倒在地上,但依旧保留着部分清醒的意识。脑中混乱地闪过许许多多从前的画面——最清晰的是阿尔弗八岁生日当天,阿尔弗、耀和弗朗茨都在。

生日歌唱完,蜡烛吹灭,阿尔弗大声说道:“我希望阿尔弗以后可以和daddy papa和耀永远在一起!”我对着他小小的后脑勺拍了一把:“愿望是不能说出来的呀,说出来就不灵了。”

我又想到那晚的电影,我躺着弗朗西斯怀里,他温柔地问我离开的人和留下的人谁更难过,我说可能是留下的更难过。然后我好像生气了吧,他就哄着我绕开了话题。那时我只顾着怄气,现在想想我是多么幸运:弗朗茨——我的丈夫——他对我多好。他那天给我打了不少他先离开的防御针,如今我却要先走一步了——我不知道这算是无私还是自私。


意识开始一点点抽离,胸口的痛感却愈发强烈。我又想起弗朗西斯诸多废话里更为经典的一段。

——“也许吧……但我想,或许有这样的体验也不错呢。就像我们吃过酸葡萄,才知道甜葡萄多好吃一样吧。每次看阿尔弗受伤后挂着泪花笑出来,我总觉得那样的笑容显得更加快乐。如果我们也能感受到疼,大概也会更珍惜当下生命吧?”

是啊,疼——太疼了。疼到我第一次感到我的生命是这样真实,心脏渐缓的跳跃也是那样鲜活。

我忽然理解了阿尔弗和他的组织——那些疯狂的人类,他们拼命保全的,是怎样生动美好的、生命的延续。

而这时,强烈的痛感却淡了下去。

强烈的痛感减弱,我才意识到我是倒在弗朗西斯身边的。

快不行了。我的身体自动地闭上了眼,天空不再漆黑一片却也尚未破晓。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世界黯然失色的、沉寂的时刻,我感受到他温热的眼泪亲吻着我的耳尖。


别哭啊,弗朗茨。

能因你而感到疼痛,我是幸福的。

——这样想着,我渐渐失去了意识。




——TBC——


谢谢你看到这里!!!顺便祝你新年快乐万事顺遂~

我心心念念的新大陆  第一次写居然是以这种形式……(泪)

dover的故事看似结束了  但仏米耀的故事还完全没有结束  如果看到这里还没什么感触很正常(提前发出奇怪的笑声)

《下》会解释很多背景&伏笔  解锁一些新人物以及他们的故事  当然还有米耀!  故事是一个整体  而dover只是冰山一角~(而且就是dover也不会这样草草结局的)

以及  耀是很真实的一个角色  并不是dover眼中的完美兄长hhhh  他不会这么简单的~

三篇结合起来读,会很·有·味·道·哦~^▽^

欢迎猜测/讨论剧情!!!←其实什么都可以!就是想要评论T T

上下篇指路:《上》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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